第九章、以群蟻潰千裏之堤(第2/3頁)

孫珍已然有了幾分酒意,恍恍惚惚的,並沒有附和張異之言,而只是順著自己的思路繼續往下說:“誠如君言,大司馬所重者,皆能任事。方才所言,祖、殷、李、卞、郗五人,二仆射六尚書是為八座,尚缺其三,則以子奇看來,尚有何人適任哪?裴文冀自當在其列。”

張異聞言愣了一下,也就附和孫珍所說,試言道:“既得裴文冀,則裴公演(裴粹)如何?”

孫珍搖頭道:“不如,不如,其距裴文冀遠矣。在某看來,裴氏諸人中唯大司馬與乃叔文冀是當世才傑——裴文質(裴彬)、裴道遠(裴暅),昔守尚書郎,觀其才學、心志,亦不過爾爾。聞大司馬甚重裴子羽(裴詵),或者可用……”

兩個在後世說起來,或者可以叫做“鍵盤政治局”的低級官吏,就此關起門,並頭研究最襯他們心意的“八座”人選。最後得出的結論,是使裴嶷為尚書令,卞壸、郗鑒為左右仆射,而以陶侃、殷嶠、李容、裴詵、韋泓、董景道為六尚書。

——之所以最終還是把祖約給排除了出去,是因為所選皆關西黨徒,還怎麽可能有祖士少的立錐之地啊?

名單成型之後,二人幾乎同時端起酒盞,對碰幹杯,然後仰天大笑。可是笑了一陣兒,孫珍卻又無端悲淒起來,說:“此‘八座’九臣,亦皆高第顯貴,如我等寒庶之家,終究難以出頭啊……”

張異笑笑,安慰他道:“士圭所言高第,得非《姓氏志》內有名之望族乎?然而前溯孝惠、孝懷朝,弘農董氏早已敗落;濟陰卞氏、隴西李氏,不過中家罷了;至於鄱陽陶氏、陳郡殷氏,家門未必高於我等——大司馬一日使文博先生作《姓氏志》,遂共尊榮。可見在大司馬心中,家門自勛祿而顯,勛祿自才績而得,則以士圭之才,若得機會,自能展翅高飛,又何慮不能出頭呢?”

孫珍一撇嘴:“子奇所言是也,然終不過我等關起門來,自得其樂罷了。我常恨昔日未能入關幹謁大司馬,如今關西寒庶,蜂擁於長安,關東豪門,蟻聚於洛陽,哪裏還有我的出頭之地啊?”

張異笑道:“設若大司馬肯歸洛執政,刷新朝局,貶斥荀、和輩,如我等所言,新任‘八座’,或許便有機會了。”

孫珍聞言,不禁垂下頭去,良久不語。

張異問他:“士圭何所思啊?”

孫珍端起酒盞來,相敬張異,隨即壓低聲音說:“某已被酒,或者辭不達意,若有違禁之語,但入君耳,慎勿泄露於外,否則,恐怕我性命不保。”

張異也趕緊端起盞來,與對方酒盞輕輕一碰,安慰道:“我等庸俗下吏,借酒狂言,竟然臧否當道,籌劃‘八座’,倘若泄露出去,難道不是大罪麽?士圭尚有何言,較此為甚啊?君與我向來投契,無話不談,又何必如此謹慎呢?”隨即伸手朝上一指:“今日樽前,若有片語外泄,可使天雷殛我!”

孫珍趕緊拱手:“子奇不必發誓,我自然信得過君。”隨即一咬牙關,試探地問道:“年初洛中紛傳之讖語,子奇可有聽聞啊?於此,作何想法?”

張異聞言,面色不禁一肅,隨即回復道:“士圭聽我一言:曩昔王莽何以得篡啊?為其人心厭劉,讖謠四起之故。而今司馬氏之政,較之哀、平時劉氏之政,又如何?天下喪亂,胡羯縱橫,肇因在司馬氏諸藩之亂,及孝惠癡愚、孝懷庸碌之故。則人心不厭司馬者,幾希?裴柏巍巍,當荷撫世之任,誰不知之?只是無人膽敢明言罷了。”

雖然還是拐了彎子,這話也算是說得很明確了,孫珍乃道:“他人如何,我不知也,唯此心與子奇相同。大司馬方致力於關西,厚其根基,不克歸洛,而其一旦歸來,恐怕便是神器易授之時。但不知當在何年何月啊?子奇且思,若大司馬急來,我等尚有機會,若其緩至,幕下必為關西士人所充斥,又哪裏還有我等的晉身之階呢?”

張異手撚胡須,假意籌思,旋即問道:“如君所言,是欲促成大司馬急來了?”

孫珍苦笑道:“固所望耳,何敢言促成其事?我等位不過下僚,品不過八九,家無隔宿之糧,手無縛雞之力,又有何能,促成其事?”

張異搖頭道:“不然,君勿妄自菲薄。今卞尚書病休,殷尚書勞碌,余皆安坐罷了,省內政事,實操於我等八九品令史手中。一人固然力薄,倘若皆能如君之所想,眾人合力則厚,未必不能成其大事啊。”

孫珍頷首道:“子奇所言有理。我看省內令史,及中書、門下、禦史、九卿各署下吏,多半人同此心,若能齊心戮力,同進共退,未必群蟻而不能潰千裏之堤也!”

張異聽了,目光中精光驟現,微笑道:“既如此,士圭可肯與某同心,先自我二人為始,再徐徐勾連諸下吏,以成其事呢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