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九章、追擊

秋收在即,長安城內的吏僚普遍趁著爽氣初至之時,出城踏青,乃至登高攬勝,以消勞乏。因為他們都很清楚,一旦正式開鐮,必然公務繁冗,再想舒心稱意,起碼也得一個月以後啦。固然不是人人都必須跟賦稅打交道的,但身為屬吏,於部門間臨時借調也是常事;再者說了,別的衙門徹夜燃燭,或者吏皆下鄉,自家衙門卻還是朝辰晚申,長官面上須不好看……

尤其那些力求上進的,若不趁此機會加班加點,以求得長官的親睞,更待何時啊?

當然啦,即便秋收之前,也是有某些衙署早就徹夜燃燭,人人忙得腳不點地的,甚至還需要從別的部門調借人手——那就是樞部。

為了應對平陽和上郡的兩場大戰,郭默、楊清等樞部官僚日以繼夜地勞碌。原本以為,所謂“運籌帷幄之中,決勝千裏之外”,只要前期準備工作足夠完善,等到正式開打,總可以輕松一些吧。誰想裴該卻關照他們設想種種可能發生的狀況,甚至就戰敗而制作預案——倘若平陽城失守,又當如何應對?倘若遊遐掩襲上郡損兵折將,甚至於全軍覆沒,又當如何應對?

世無萬全之策,即便大勢占優,也很可能因為某些細節問題,導致臨陣喪敗,甚至於一潰千裏,與其到時候措手不及,捉襟見肘,還不如早作籌謀,才能盡可能地挽回敗局哪。

這一個多月以來,樞部應對各種情況所作預案,即便明呈裴該的,都已經裝了滿滿兩口大竹篋,尚在制定中未能完善的,更不知凡幾。直到遊子遠從上郡傳回來捷報,裴該下令將一口竹篋封存歸档,郭、楊二人也才略略舒了口氣。

郭默忍不住就說了:“早知遊子遠此行如此順遂,我等便不必這般勞累了……”

裴該正色道:“世間豈有‘早知’二字啊?譬如行軍立營,深掘溝塹、布置鹿角,夜間設警,有明哨、暗哨,以防賊來偷襲,而若賊不來,難道諸般安排,全都無用不成麽?唯日夜警惕,方可保障軍旅,一旦松懈,必致喪敗,思道不可輕忽啊。”

郭默不過隨口發句牢騷,沒想到竟然招來了裴該的長篇大論,趕緊拱手道:“多承大都督教誨,末將知道了。”

楊清趁機在旁邊兒說:“上郡之戰,並非至重,即便遊使君敗了,所損多氐羌雜胡,既無需哀傷,也不必撫恤,而虛除趁勝南下,野無所掠,也未必敢於深入。唯平陽之戰,才關乎大局,若被羯賊破城,平陽不守,河東亦受威脅,恐怕直接動搖關中的軍心士氣。因此末將等仍在制作相關平陽戰事的各種預案,不敢一日稍懈,大都督勿慮。”

裴該點點頭,就問對於平陽前線,可有最新的情報送達啊?郭默趕緊回答說:“計點時日,北宮將軍已至堯祠,嘗試遊擊策應,應可保得堯祠不失。且有‘涼州大馬’護衛,臨汾、絳邑之糧,當可陸續送抵堯祠,以樞部的籌算,王澤護守堯祠,而劉將軍坐鎮平陽,應可保一月不失……”

事先把話說明白嘍,我樞部一切都謀劃得好好的,倘若再遭喪敗,肯定是前線將領指揮不力,不是我等的問題——

“一月之後,梁州之糧必可運至,甚至涼州張侯也已輸糧於秦州,而遊刺史歸來,所擄虛除牛羊、物資必然不少。長安乃可徐徐再增發兵,先聚集於臨汾、絳邑,再北上應援平陽、堯祠。”

楊清補充道:“末將還是以為,應當挑選擅長山地戰的士卒,繞至平陽北部山口,以封堵羯賊退卻之路。唯能大殺傷羯賊,甚至即於平陽境內一舉而全殲之,才能趁勝北上,奪占西河、太原。既得二郡,大軍復向上黨,全並可得也。”

裴該略一沉吟,就說:“卿等所言,我知之矣。明日當再召裴長史、陶司馬來,與卿等共議攻伐並州之事——唯望上天庇佑,平陽不失,反倒使石虎師老兵疲,方便我大軍北出,徹底殲滅之!”他本不信天地鬼神,不過穿越過來時間久了,也難免沾染當時代的習慣,動不動會把“上天庇佑”掛在嘴邊。

可是他第二天召裴嶷、陶侃過來,與郭、楊一起商議攻取並州之事,會議才剛開個頭,突然快馬傳報,說石虎敗退了!

這倒真是意外之喜,裴嶷、郭默等都很興奮,唯有陶侃手撚胡須,沉吟不語。裴該就問:“陶君何所慮啊?”陶侃回答說:“侃方在謀劃,如何如楊將軍之計,發一支奇兵翻山而向平陽北方山口,切斷石虎的退路,乃可望將這數萬羯兵,盡數殲滅於平陽郡內。然而石虎竟已敗績,不管他是否就此退歸並州,都將使重兵堵塞山口,使我北上為難啊……

“昔日石虎南下,我軍倉促應戰,山口工事未全,即便如此,石虎也要用數千百姓屍骨鋪路,始能破隘而出。今若由得他在山口久淹、布畫,恐怕大軍難越,待得秋後,上黨支屈六也將逾山來援,險地決勝,真未知鹿死誰手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