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四章、飽漢不知餓漢饑

裴該在關中與陶侃、郭默、楊清等人商議既定,便召甄隨前來。

最近一段時間,甄隨整天板著張臉,瞧誰都不順眼,也就在裴該面前不敢太過放肆罷了。不過覲見之時,他朝裴該左右瞅瞅,也頗感疑惑——平常須臾不離的裴熊哪兒去了?我還想找機會跟他打一架,撒撒氣呢……

最近怎麽這麽倒黴啊,別說裴熊了,就連陳安都不在關中,整天只能操練我手下那些部曲,卻沒人能夠扛過三個回合,實在無趣。

裴該自然是明白甄隨為何不爽的,便即安慰道:“我亦得一女,深為寶愛——女兒有何不好啊?從來兒子悖逆者比比皆是,唯女兒才與父親相親呢。”

沒錯,甄隨之所以心情不愉,就是因為侍妾呂氏懷胎十月,沒能生下兒子來,而只是一個閨女兒……當時甄隨急得在院中轉磨,梁氏夫人陪伴在側,一聽說此信,梁氏當即轉憂為喜,甄隨的臉卻直接就拉下來了。然後他也不去看侍妾,也不去抱閨女兒,一把攬住梁氏就歸了寢室——這個失敗了,還得趕緊造兒子去!

說實話,裴該對這種重男輕女的陋習是很瞧不慣的,但終究社會總體環境、風氣擺在那兒,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,想要在短時間內加以扭轉,可能性無限趨近於零——就連後世新中國建立以後,“婦女能頂半邊天”的口號喊了那麽多年,照樣滿地都是老腦筋,甚至於就連新一代的年輕人裏,都有很多陋習難革啊。

裴該想要提高婦女的地位——起碼是為了解放生產力——但終究礙於時俗,不能悖逆潮流而行。他自己不打算納妾,卻不能禁止部下納妾,真若出台相關法令,估計分分鐘被教做人……就連關中新定律法,也不可能讓女兒得到和兒子相同的繼承權,他只能規定,倘若無子,且無過繼,女兒可以繼承全部遺產——侄子沒份兒。就這,都已經頂著很大壓力了。

所以面對甄隨的醜臉,因為郁悶而更加難看三分,裴該也只能循循誘導,而不可能直接斥責。甄隨自然聽不進去,一扁嘴說:“大都督已有一子了,自然飽漢不知餓漢饑!”

裴該反問道:“倘若人人如汝一般,皆望得子,而不望得女,甚至於民間還有溺殺女嬰之事,難以禁止,則將來男多女少,如何能協婚姻之事啊?”

甄隨一翻白眼:“我哪管得了他人?誰想生女兒誰自去生,我是不要的——我只要兒子,可以傳承我家香火!”

裴該心說算了,這些道理跟有學問的人都說不通,遑論你一蠻子,反倒白白地拱起了自家的心火。於是面色一肅,轉換話題,對甄隨道:“卿既然心情不愉,乃可下去好生歇息,帶兵之事,看來是用不上了……”

甄隨聞言,趕緊一振精神,朝上拱手道:“末將只要領兵打仗,這心情自然便好了——大都督但有吩咐,盡管明言,切勿轉命他人!”

甄隨武勇無雙,冠絕三軍,關中諸將,幾無人敢與之相拮抗——陶侃、郭默名位略高,那是靠資歷撐著;陳安縱橫隴上,與甄隨較量也不能取勝,能勝甄隨者,估計只有裴熊……然而裴熊終究只是一名勇士而已,並非能夠將兵的統帥。再加上這位甄將軍打仗上癮,每每跳將出來主動請纓,甚至於威喝他將不得與自己爭搶……導致派他出馬的機會最多,所立功勞也最大。

所以就連裴該也想抑壓一下甄隨,此前便因其沁水戰敗之事,上奏朝廷,褫奪了他開府儀同三司的頭銜,否則怕是諸將的不滿越積越重,不僅會影響到國事,對甄隨本人也不大好。這回若是再獨派甄隨任務,估計誰都不會心服。

但這個任務,卻又非甄隨不可……好在不是出馬打仗。

樞部計議過後,便將自長安派發一萬兵馬,北上馮翊,屯駐在夏陽附近,隨時準備涉渡黃河,去增援平陽之戰,抵禦石虎南侵。但這支兵馬不是光擺在那兒就算完的,按照楊清的建議,還應該利用夏陽附近的塬地、山嶺,訓練山地行軍、作戰的技能。而論起山地戰來,裴該麾下將吏雖多,卻無人可比甄隨啊。

於是裴該便命甄隨為將,王澤、莫懷忠輔佐之,率軍北上,去進行訓練。甄隨不解,問道:“若欲操練山地作戰之能,自長安北上,八十裏外即有塬地,或者南下,百裏外即是南山,何必千裏迢迢,跑去夏陽哪?”

裴該隨口解釋道:“為石虎既破鮮卑,頗得牛馬、物資,恐其南侵平陽,是故先駐軍夏陽,可以隨時涉渡東援。”

甄隨點一點頭,當即拱手道:“既然大都督有命,末將願意接令!”他心說光練兵,做教官,我是不大樂意的,但既然有機會去平陽打石虎,則這趟非跑不可——說不定到時候長安得信遲,我得信早,不待大都督反應過來,我就先領著兵馬東渡呢,你總不好臨陣換將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