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五章、敗而不餒(第2/3頁)

所以吃一回敗仗,根本就不能傷損甄隨的心志,他所氣恨的,是老爺今天怎麽就中了羯奴的詭計了呢?回想起來,桃豹之敗本就頗多疑點——敵以兩倍兵力,又在平原之上,只知與己軍對攻,而僅僅分了幾百兵去側翼襲擾——渡沁之後,石勒只領著數百騎驟然出現,明明全軍崩散,還先要射自己一箭……這誘敵之意未免太過明顯了吧!

倘若自己不是因為屢勝而驕,進而又貪圖石勒那匹全天下第一等的“獵物”,根本就不會中其圈套嘛,甚至還有機會將計就計,徹底扭轉戰局。難道是老爺最近肥肉吃得太多,豬油糊了心不成麽?不行,我要戒口,我要減肥!

他獨坐帳中,腦海中反復閃回白天的整場戰役,深感趙軍之強,亦為平生所僅見。主要是數萬大軍,佯敗十數裏而不崩潰,更於沁北呼嘯四散,很快卻又能整列反擊……倘若不是預先定計,石勒親自指揮,必不能辦此;但即便有種種前提在,趙軍這種組織力,也強過昔日遭逢過的胡兵許多倍啦。

石勒於河南流躥許久,一旦渡河而北,勢力瞬間膨脹,確實是有其道理在的——怪不得大都督要目羯奴為大敵!

正在思忖,忽報楊清來歸,甄隨不禁又驚又喜——他本以為楊清死定了的,還在琢磨將來該怎麽向大都督解釋呢——急命楊清入覲。其後擡眼一瞧,就見這位楊部督的樣子實在是太狼狽啦——先不提甲胄皆無,身著布衣,須發零亂,臉上還有血跡(其實是郭權傷口裏噴出來的血),光看面相,小臉兒凍得發青,雙唇皆紫,目光渾濁而散亂……感覺距離死屍也就僅僅一步之遙了!

甄隨趕緊起身上前,一把揪住楊清,阻止他跪拜施禮,擔心地問道:“小楊,汝斷後之軍可是全滅了麽?汝如何能夠孤身逃歸啊?”

楊清得見甄隨之面,不禁放聲大哭道:“我部六百健兒,已皆膏了羯賊的鋒刃了!”隨即就開始編瞎話,說自己的戰馬中箭而倒,把自己壓在下面,一時氣絕,天幸黑夜之中,羯軍未能發現,沒有補刀;直到夜深後,自己才悠悠醒轉,於是脫卸了鎧甲,尋找冰層未破之處,狼狽逃過了沁水……

其實他這番話裏破綻很多,但甄隨雖然機敏,面對這般模樣的同袍,也是沒心情去仔細探問的——再者說了,某些人就是命大,偏偏能夠在全軍覆沒的死人堆裏爬回來,還真沒啥道理可講。

甄隨趕緊脫下皮裘,給楊清裹在身上,然後命部曲扶他下去,喚起醫者來好生診治——楊清凍至發燒,就此大病一場,幾乎缺席其後的河內之戰,暫且不提。

且說甄隨不待天明,便擂鼓招呼士卒起身,匆匆拔營而西,一直跑到野王城下,這才重新安營下寨。他不肯入城——是怕見了李矩的面不好解釋自己敗戰的緣由,多少有些丟人——只以營壘護城,互為犄角呼應之勢。

趙軍動身慢了一步,未能追及甄隨,臨近野王時,石勒聽探馬說晉營已立,便也相隔五裏,紮下營來。他此番為了設伏殲滅甄隨所部,北上渡沁的一部兵馬本就是佯動,李矩初時急出城北,渡沁水前往護守太行要隘,既見此狀,乃多留下數百兵鞏固隘口工事,然後於當日午後,同樣退返了野王城。

石勒挾戰勝之勢,往攻晉壘,卻不能克,復欲分兵隔斷內外聯絡,主力去攻野王,亦遭挫敗。李矩固守野王,並無信心正面拮抗趙軍,而甄隨戰敗之後,士氣受挫,暫時也只能固守,而不能主動出擊。就這樣,雙方再度形成對峙局面。

於此同時,天氣日漸寒冷,黃河也徹底封凍上了。

……

甄隨戰敗的消息傳至洛陽,朝野上下,深感驚恐。

其實甄隨本人雖然不至於諱敗為勝,終究這仗輸得比較難看,他是不會主動向洛陽朝廷上奏的,而只是命司馬行文長安,向裴該稟報和謝罪。只是這消息根本不可能封鎖得住,李矩得知後,第一時間上奏洛陽,請求急發援軍,增援河內。

李世回的顧慮不為無因,他本部不到兩萬人馬,再加上甄隨,也僅僅三萬而已;而趙軍方面,原本州縣、懷縣、山陽之兵便稍遜於野王,石勒將主力四萬來援,總數超過晉軍的兩倍。甄隨所部方遇挫,士氣不振,而相對的,石勒親征卻給趙軍打了一針強心劑,此落彼漲,形勢對晉方無疑相當不利。

而且李矩也希望祖逖能夠親統大軍北援,就在河內地區與石勒決戰,一旦能夠正面擊敗石勒,必定士氣大振、人心大定,再趁勢全得河內,甚至於進取汲郡,都不為難了。

可是他沒有想到,祖士稚卻因為感染風寒,又強支病體指揮軍事行動,導致病臥榻上,難以起身……則其部將雖多,無人可以統馭全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