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八章、今蘇武

九月冬麥收,逮九月底則基本入庫,各郡國上計吏齊集長安民部,報上稅糧的數額。不過長安行台最大一部分收入則來自於屯部,此外將近二十分之一,來自於虞部和商部。其後以上各部再行文度部,度部統核全數後,直報裴該。

自秦漢以來,國家財政即采用“量入為出”的方針,先確定大致能收多少賦稅,再決定來年如何花銷——即以十月,為一個財政年度的開始。於是部掾們便各自提交計劃書,向度部請費。

其中兵部、樞部和警部在經過協商後,提交出了一個天文數字,其額度幾占本年賦稅的七成。兵部掾辛攀想要完成裴該十萬大軍——且是正兵——的計劃,而樞部掾郭默則以石趙僭位為辭,要求預留七到八萬以上大軍遠征四到五個月的糧秣、物資。

裴該直接就問他了:“卿將八萬軍而東,比及五月到半年,可能平滅石勒、石虎否?”你要有這個把握,我勒緊褲腰帶支持你,否則的話……咱們後年不過啦?

長安行台的賦稅,主要來自於雍州各屯所,幾占總額之半——如今雍州將近七成的人口全都被拘管在屯所之中——少量自耕農和大戶佃客,所繳賦稅數量相當有限。至於秦州,地廣而人稀,且初定未久,在在需要用錢,本來賦稅就不多,還將近半數都被提前預支出去了。

河東、平陽相對富庶,但上半年才經兵燹,導致人口流散——平陽北方數縣之民,就幾乎全都被石虎給擄走了——田土也多拋荒,雖然勉強風雨調順,本年度能夠征收上來的糧食卻寥寥無幾。

所以裴該治下,雖得豐年,但他的攤子也鋪得更大了,一出一入,所獲自然難以支撐郭默等人龐大的軍事計劃。

且在裴該看來,自己之所以能夠在短短數年間便即平定關西,並逐劉曜等而收復河東、平陽,純屬那群姓劉的作死,不能因此就高估了自家的實力。如今石趙占據三州有余之地,內部尚且和睦,且太行險塞,易守難攻,河北富庶,不亞河南,你再想靠一兩場大決戰便即徹底摧垮之,未免太過一廂情願了吧。

裴該預料到,秋冬之際,石勒必然會發起一輪猛攻,這是因為如今小大之勢很明顯——洛陽、長安相加,即強過石趙,何況還有江左政權,暫時不會強力使絆,起碼不會給晉方減分——則如諸葛亮治蜀,若不趕緊擴張地盤、搶掠人口,勢必敵愈強而我愈弱,終至再無回天之力……

裴該與陶侃、裴嶷等人謀劃,祖逖在東,直面石勒,主要目的是防守而不是對攻,關中可能還需要分出一兩萬兵馬來,增援朝廷。而自己在西線,同樣要防堵石虎南下,若有余力,則嘗試進取太原或者上黨,如此徐徐侵削石趙之勢,才有可能在三五年之後,取得最終的勝利。

因而駁回了辛攀、郭默等人的建議,正兵數量暫不擴大——除蘇峻的“公來營”外,維持三軍五旅總計十六個營,五萬余眾——但需要加強內部建設,提升組織度和訓練度;物資暫按四萬兵遠征五個月來調撥。

若再加上警部、屯部和行部的經費,這就已經占去賦稅的將近五成啦,長史屬下文事七部莫不叫苦連天……

好在新得傳報,拓跋鮮卑既南下侵擾,石虎不肯坐守,竟不待秋賦上繳,便親將萬余軍北上抵敵,結果在九原城下吃了一個不小的敗仗。旋即石虎退入九原城,不敢再出,鮮卑兵繞城而過,一直殺進太原郡內,搶掠了盂縣城郊,這才凱旋而北。照此情形看來,石虎在半年之內,當無力再南下進攻平陽了。

當然啦,也要防石勒千裏迢迢調派物資乃至人馬,增援石虎。

裴該就趁著這個機會,繼續陶侃昔日所獻,從梁山、粟邑節節築堡北推之策,當年十月,莫懷忠率後軍第三營,終於殺到了高奴附近。高奴本是劉曜大荔戰敗後的落腳之處,他既向平陽,乃留彭夫護率部鎮守高奴。如今晉軍洶湧而至,彭夫護不敢抵擋,乃被迫棄城而向北方遁逃。

莫懷忠進入高奴之後,不意竟得魯憑,乃以安車送歸長安。

魯憑魯將德本是扶風內史竺爽的參軍,昔日曾奉竺爽之命,來詣裴該軍門請降,遂轉任安定郡功曹。去歲彭盧侵擾安定,圍魯憑於都盧城中,他旋即便被彭夫護所誘擒。彭夫護勸說魯憑降漢,魯將德卻道:“大司馬麾下猛將若雲、賢臣若雨,我因不才,忝居郡功曹,並無不當,又怎會貪圖利祿,投身豺狼之間去呢?”堅不肯降,彭夫護乃挾其而東,走歸高奴。

到了高奴,劉曜同樣勸誘魯憑,魯憑卻始終不肯屈節,於是被貶為牧奴,為胡人放馬。等到晉軍殺到,彭夫護北遁,當時高奴城內人心惶惶,魯憑乃藏匿於草垛之中,逃過了二度被裹脅的厄運——其實彭夫護這會兒也顧不上他了,只是命部曲去取魯憑首級,可惜遍尋不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