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二章、股肱與爪牙(第2/3頁)

就聽荀灌娘又說:“雖然,裴氏名高,即便夫君微時,亦早冠絕海內。但夫君亦嘗雲,高門貴家,都重於家而輕於國,若親戚友朋,乃至門生故吏,四方來聚,則難免自成勢力,漸漸尾大不掉啊,夫君其慎思。”

裴該點點頭:“夫人所言有理。如夫人所言,倘若使董彪等各依豪門,難免受家族牽累,怕會影響國事……”

荀灌娘笑道:“妾有一言,或者不恭——若非長兄先逝,族內乏人,夫君又豈能行事順意哪?如祖士少避其兄士言,而被逐出尚書省;即便祖公,若與乃兄參商,亦不免要做些退步呢。”

裴該不禁喟嘆道:“天下事,都是這些豪門所壞,即諸藩作亂,又豈不是司馬家過大之故啊?然而,人莫不有私,慮及家人、子嗣,本是常情,郭默、董彪等既生此心,我又實不便強行壓制,以免眾心悖離哪。”

荀灌娘笑道:“此事卻也不難。夫君此前請文博先生做《姓氏志》,如梁、祖等輩,竟得為士林之冠,則再高擡幾姓,又有何不可?眾將多孤身以從夫君,即有家眷,族不甚大,親戚有限,便高其姓,也不能遽成大族,危害到夫君啊……”

……

第二天,董彪果然把兒子帶到了裴該面前——但不是一個,而是倆。

董彪的長子名叫董郃——本名董頜,因為下巴大,後慕本郡出身的曹魏名將張郃,同音改成了郃字——十二歲;次子名叫董乂,年僅五歲,還是入了徐州軍以後才生的。

董乂年幼,啥都不懂,裴該拍拍他腦袋,給些賞賜,也就罷了。轉過頭來看董郃,倒是跟他爹生得挺象,雖然才十二歲,就已然身高接近六尺,是個頗為精壯的半大小子。裴該問他:“可識字否?”董郃回答說:“略略識得幾個。”又問:“是何人所教啊?”回答說:“是家父所教。”

裴該瞥一眼董彪,心說你也就初小水平,竟然還能教兒子哪。於是又問:“平素可讀什麽書?”董郃回復說:“正在讀《百家姓》。”

董彪苦著臉在旁邊說:“犬子不好讀書,我也曾召幾名士人,想要教授他五經,卻最多半月,都被他打將了出去……小兒只好騎馬、舞刀,其母過於溺愛,我也禁止不住。”

裴該“哈哈”大笑道:“將門虎子,喜歡騎馬、舞刀,很正常啊。倘若文質彬彬,豈非不肖乃父?”

董彪搖頭道:“我也不要他肖我。我並非不好讀書,只是少年時無處求學,年過三旬,再想讀書也讀不進去了。末將受大都督簡拔,始能拜將封侯,否則若不於亂世中填於溝壑,也要在河間耕作終身,哪裏能有出人頭地的機會啊?

“似大都督這般英雄,世所罕有,小兒長成後,未必還能遇得上。即便仍從大都督,只須末將等從命拼殺,必能底定天下,到時候騎馬、舞刀,恐怕毫無用處了。故此望他能夠向學,自筆頭謀得一官半職……”

說著話瞪了董郃一眼:“無奈此兒不聽教,堅不肯學。末將也只得寄希望於乂兒了。”

裴該心中頗不以為然,卻也不加申斥,只是望向董郃:“汝又如何說?”

董郃一扁嘴,說:“我非不肯學,奈何一見了書便頭痛,加上先生所教不得法,無論知與不知,先要我將書念過一遍,念岔了還要用戒尺打手心……這手心痛,便更讀不進書去了。”

裴該聞言,不禁莞爾,隨即擺擺手阻止董彪呵斥董郃,又問他:“既不能讀書,則如汝父所言,將來毫無用處,家業還要靠汝弟撐持,汝便不悔麽?”

董郃道:“家父未免自大,以為天下賊寇,他一人便能殺盡的。我雖不讀書,也聽軍中司馬講古事,歷朝歷代,哪有不打仗的時候啊?即便天下太平,也要去打草原大漠,去打西域、南荒。我若學成了家父的本事,也做軍將,自能光大家業,絕不會依賴兄弟!”

裴該一挑大拇指:“好志氣!”隨即對董彪說:“小小孩童,見識卻超過了成人。即便胡、羯俱滅,還有巴氐,有鮮卑,有西域,國家豈能無軍將啊?”但是轉過頭來,又告誡董郃:“汝既好聽古事,乃當知道,古來大將,無幾人無學識,即便不通六經,也當能夠讀史明志,能夠讀孫、吳兵法——我之所以使汝父輩識字,正是為此啊。”

董郃貌似有些不以為然,但他雖受寵溺,竟敢反駁老爹的話,面對裴該卻終究無膽驕橫,只能拱手道:“大都督的教誨,小子記下了。”

裴該便對董彪說:“卿言卿妻溺愛,使董郃不肯向學,何不交於我,讓我來教他。我搜羅各方孤兒,建‘孤兒營’,多數與董郃年歲相仿,一起讀書、習武,將來必成棟梁之才,卿便可無慮矣。”

董彪聞言愣了一下,看似有些舍不得,卻又不敢違抗大都督之命。裴該乃道:“回去與卿妻好生商議吧,卻也不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