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章、二鳥落,一日升(第2/3頁)

“由此可知,晉終當破,起碼長江以北,將為水德者所有——五行相生,金即生水。今城內讖謠,即雲趙將代晉,而趙氏本出天水,天水自當為水德——昔漢高祖於上邽立祠,以祭黑帝,復改上邽郡為天水郡,即為應合水相也。

“如大王所言,劉漢本為火德,則光文皇帝欲復興火德,而火克金,卻不能生而勝之,故此唯能殘躪晉,終不能取代也。能代晉者,唯我水德之趙!”

——話說“訇如白坑破”那則讖謠,遠出千裏之外,還是王貢此前密書中透露給程遐知道的。

程遐雖然用心解釋了,石勒聽著卻還是迷糊,就問:“天意如此,則人心又如何啊?”程、張二人會意而退。於是此後數日,襄國臣僚紛紛上奏,就石勒是否要盡快稱帝之事,發表意見,奏牘、上書,堆滿了石勒的案頭。

石勒當然不會瞧——他不認識字啊——乃命侍從逐一誦讀。那些胡臣羯將請人代寫的還則罷了,晉臣之表,多數駢四驪六,堆砌典故,石勒連三成都聽不懂,更覺頭昏腦漲。於是擺手說都別念了,你們把奏章分一分,勸我趕緊稱帝的放一邊兒,反對急於稱帝的放另一邊兒。

結果案左累起了厚厚一摞,案右卻只有一篇而已——也就這一篇反對稱帝。

石勒便命人誦讀,並且詳細解說這篇獨幟別裁的文章。

此文乃一名中級晉吏所作,洋洋灑灑,寫了小三千字,但是並不分析局勢,而只申以大義,說當日劉淵對石勒如何有恩,則既然他的兒孫還沒死絕,石勒實不當貪圖名位,僭號稱尊也。繼而又說,張孟孫天下傑士,即便他的意見與眾人不同,趙王也應依從之,方為“從善”……

石勒聽完了,勃然大怒,當即下令將此官吏綁縛起來,以不敬之罪,斷其首級。還是張敬跑來好說歹勸,說此人雖然狂悖,但正當收攏人心之時,不宜因言殺人啊,請石勒刀下留情,把他發配軍中為卒即可。

程遐等人到處搜集祥瑞,張孟孫聽說後只是搖頭哂笑,但等這事兒一出來,他終於覺察出來不對了,繼而又通過特殊渠道,打聽到了程遐當日跟石勒的奏對,不禁喟嘆道:“小人弄權,蒙蔽君聽,我竟墮入其陷阱而不自知……難道我真的老了不成麽?!”

很明顯,包括張賓在內的重臣,都已經直接在石勒面前表過態了,未必上表,暫且不論,即便在中層將吏當中,反對石勒稱帝的也絕對不會僅僅這麽孤零零的一篇表章。但文臣奏表都是由長史整理、傳遞的——理論上有那不合規範,或者空言無物的,長史直接就能給駁回去——而左、右長史分別是張敬、裴憲;武將奏表,則要經過右、左司馬程遐、張屈六。那些人都是主張石勒稱帝的,完全可以設法將反對意見給壓制下去。

而至於遞到石勒面前的那一篇,言辭確實狂悖,仿佛是故意為了激怒石勒,而且其後張敬又死活攔著不讓石勒遽殺此人……說不定本就是受到那票人的指使呢!

張孟孫不禁口誦屈子《離騷》之句:“惟此黨人之不諒兮,恐嫉妒而折之。”群臣俱都目光短淺,看不清天下大勢,只望石勒早踐帝位,他們好雞犬升天,我的正確意見根本就難以得到他們的諒解啊!如此下去,即便石勒再怎麽信任我,也難免千夫所指……算了,算了,我還是暫退一步,緘口不言為好。

於是聲稱得病,一連數日不再出而理事。

恰在此時,晉使也從洛陽前來,勸說石勒放棄已經日薄西山的胡漢政權,歸附王化。洛陽方面開出來的條件是,封石勒為趙公、車騎大將軍,都督冀、幽、並三州軍事——但你得把本屬司州的河內、汲、魏、廣平等六個郡給吐出來。

關鍵這些地區臨近河南腹心之地,一直捏在石勒手裏,晉室是斷然不能夠放心的。

石勒尚未表態,麾下將吏先就大怒——別說六郡地廣,且多膏腴了,如今咱的大本營襄國就在廣平郡內啊,怎麽可能搬家?!石生暴怒之下,拔刀就要去砍晉使,卻被石勒當場喝止住了。隨即石勒詳細詢問晉朝方面的情況,在得知七璽皆已歸晉,且劉氏諸王泰半為俘,即將處刑之後,便笑笑說:“我知之亦,汝可暫退,容我籌思之。”

等到晉使退下去,程遐等人想要開口,卻被石勒擺擺手制止了。隨即他命人前去探視張賓的病情,傳言問問右侯:“今傳國璽已入於晉,則我尚不可稱尊麽?”

使者不多時便回來稟報,說大執法病不甚重,然而嗓子啞了,難以說話,對於趙王的問題,他只是擺手比劃,然後提筆寫下了“唯從尊意”四個字。

石勒“哈哈”大笑,也不說散會,轉身就返回了內室。程遐、張敬等人會意,下去後就到處串聯,聯名上了一道勸進表章。晉羯臣僚,幾乎全都署名,就連出鎮在外的石虎、蘷安、王陽等,既然先前就有所表態,程遐也直接把他們的名字給填上了。表章既就,正待上呈,就見張賓大搖大擺地進來了,伸手就問程遐索要筆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