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八章、反攻倒算(第3/3頁)

裴詵聞言大驚,趕緊避席而拜,辯解說:“臣實無欺瞞明公之意,國家之事,何論父子啊?家父在秦州所為,實乃刺史之正任,即有疏失,臣亦不能預料此惡果也,故而未報……”

裴粹終究是老牌官僚,不是蠻勇之夫,他想要收拾境內各家,那肯定是要明宣其罪,把程序設計得無懈可擊的,而不可能二話不說,直接便揮師殺去。況且姜、秦等家族,趁著亂世侵占土地、奴役平民、勾結西戎、魚肉地方,哪家都不可能晶瑩剔透、毫無瑕疵啊,絕大多數情況下,裴粹根本就不需要捏造什麽罪名。

舉例來說,司馬保久鎮隴上,其幕府之中,各家子弟自不在少,其後隨著司馬保的顢頇,張春、楊次等人跋扈,裴該進占關中、威脅隴上,如辛、麴等家多作鳥獸散,則姜、秦各姓,也自然而然地步其後塵。裴粹可以就此行文責問,說你家的誰誰曾經附逆,不要以為逃回鄉去,朝廷法度便難以企及了,還不趕緊綁將出來,更待何時啊?

起初確實有幾個家族慫了,被迫獻出曾為司馬保從吏的子弟,本以為連黨羽都算不上,裴使君不過稍加責罰而已,誰想裴粹直接就祭起了屠刀。如此一來,其余各家皆不敢再從命,裴粹就此得著了借口,可以窩藏逆賊的罪名,直接發兵,攻堡破壘。

當然啦,裴粹曾聽裴嶷說起過,裴文約實懷仁心,不喜大加殺戮;且就裴公演本人而言,真要把那麽多家族全都殺盡,很可能不下數萬之眾,他自己也下不去手——況且秦州本來就地廣人稀,真要殺掉幾萬晉人,我拿什麽貢獻給長安啊?是以破門之後,只誅首惡,余皆打散而居。

可是所謂“首惡”,多數是指的家中掌權之人;而且雖然裴粹殺人不多,因此而奪占的土地卻不在少。則一旦被裴使君盯上的家族,基本上就算是完了,從此與黎庶無異,恐怕數十年間,再也無緣於仕途……

略陽、天水各家,就此聯合起來,煽動氐、羌作亂——至於隴西、金城等郡,裴粹是先近後遠,先難後易,還沒能收拾到他們頭上……

裴粹裴公演身為秦州刺史,自然有權在境內搜殺叛逆,乃至於發兵攻打窩藏罪犯的家族,只要他把罪名坐實了,程序走正規了,即便裴該也無從責問。當然啦,裴該對於秦州,是想鎮之以靜,以便慢慢消化的,則裴粹運用如此酷烈的手段,必然會引發地方動蕩,裴詵對此既然有所察覺——他若是連秦州之事都弄不明白,也就不用再搞情報工作了——自當早早稟報裴該知道才是。

裴該若知此事,可能會行文裴粹,請他將手段略略放軟一些,羅網略略放松一些,一切以安靖為要。

只是裴粹的主要目的是報仇,裴詵對此又豈能不知啊?給親人報仇,在這年月也屬於政治正確,裴詵自然樂見其成,加上儒家“親親相隱”之義,故此下意識地當相關秦州的情報都是小事,並未及時稟報裴該。

然而裴該此番見召,所問直接誅心,裴詵難免慌張。本來若非群會,私下見面之時,裴該對於這些親眷都是很客氣的,也要他們互以輩分相稱,而不必自稱“臣”,稱呼自己的官銜或者“明公”。裴詵這一慌張,“臣”與“明公”等語乃脫口而出,緊著分辯,說我不是故意要為父親隱瞞,實在是沒想到會發生戎亂哪!

這倒是真話,無論裴粹還是裴詵,都見不及此,否則裴粹必不敢如此妄為,裴詵也肯定會事先匯報。

裴詵心說可以讓你小瞧我的能力,因為能力可以培養,經驗可以累積,但絕不能讓文約認為我不夠忠誠,故意隱瞞要事——對於搞情報工作的人而言,這是大忌啊!

裴該盯著裴詵,良久不言,裴子羽就覺得後背涔涔汗下,心說文約之威日重,我這回不會是真觸了他的逆鱗了吧?終於,裴該一擺手:“阿兄請坐。”

裴詵才剛舒一口氣,就聽裴該又道:“何事重大,何事無謂,自當由我自行擇斷,阿兄不可稍隱。”

裴詵再度俯首,連稱遵命。

裴該便道:“日後阿兄偵查所知,事無巨細,皆當書成節略,密呈於我。”裴詵忙道:“臣知之矣,敢不從命?”

裴該又頓了一頓,問裴詵道:“西戎之亂,其勢如何,兄以為當遣多少兵馬前往鎮定啊?”

裴詵說我回去就整理一份詳細的報告書出來,方便明公與百僚計議——“若以臣個人之陋見,氐、羌之亂,其勢不熾,長安但發三五千軍往,以助家父……裴使君,必能於旬月間敉平之。”

裴該緩緩搖頭:“西戎各部,互有聯絡,倘若不以大軍臨之,只恐彼等相互攀援,終至野火燎原之勢,難以收拾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