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七章、興亡續絕(第2/3頁)

而且他都不敢打出巴東監軍的旗號來,所投名刺上只寫“通家故人”。

無論長安、洛陽,還是建康,此前確實基本上就把巴東郡給遺忘了,雖未陷敵,也與別國無殊,直到周訪伐漢、李壽取巴,裴詵搜集了前線的軍情,三天一次向裴該稟報,裴該再與裴嶷、陶侃等商議,眾人才終於得知楊和毌丘二人之名。所以裴嶷見到名刺就笑啊,心說毌丘奧兵敗後不投洛陽,卻來長安,此事大是有趣……

即命召見,毌丘奧一進來就伏地大哭,譴責周訪不肯相救,然後又曲曲折折,表述自家與裴氏的世代交好——即便沒有這一層,那也是聞喜老鄉啊,豈可不互相關照一二?

裴嶷命其與楊謙暫時等候,自己前來向裴該稟報,裴該說這般棄職失土的庸人,咱們又何必理會呢?綁縛起來,押往洛陽可也。

裴嶷搖頭道:“不可,彼等遠道而來,專投文約,則若文約不納,恐失四方人心哪。”隨即幫忙解釋,說人各有所長,也有所短,楊謙、毌丘奧本不擅長軍事,遭逢強敵後,周訪又不肯救,無奈而逃,也屬情有可原……

“相距不遠,而周士達方致力於漢中,竟不發一兵一卒往救,遂使國家土地,沒於賊手,此曲在士達,毌丘等實在可憫。”

裴該聞言,不禁撇了撇嘴,嘆息道:“周士達,官僚也。”

在裴嶷聽來,這大概是一句好話,但其實裴該所言的“官僚”,是取後世“官僚主義”之意——官僚主義中很重要的一條,那就是罔顧大局,只掃自家門前雪。裴該自忖,倘若我是周訪,只要無傷於攻伐漢中的大業,鄰郡之難,那是肯定要伸手去救一把的。若非如此,你周訪是勝是敗,關我何事啊?我要在關中為你擔憂,還特命裴軫供輸軍糧於汝?

但是官僚習氣,普遍存在,周士達亦不能免俗,況且說不定,他還希望巴東失守,好讓王敦前進時去碰一個大釘子呢。其實此番攻伐漢中,本來就是王敦和周訪內鬥的結果,裴該又豈能不知啊?

故此他才口出“官僚”二字——周訪雖為名將,終究不脫陋習,人無完人,豈不可嘆?

於是便問裴嶷,該怎麽處置楊謙和毌丘奧二人為好?

裴嶷拱手道:“查實楊謙,實為弘農楊氏孑遺……”

裴該編《姓氏志》,把弘農楊氏列在第九,但事實上這一東漢以來的經學高門,早就處於半絕滅的狀態了。

楊氏家門烜赫,始於“關西孔子楊伯起”,也即東漢太尉楊震。楊震的後裔主要分為兩支:一支主事於漢末,傳楊彪、楊修;逮入晉後,楊修之孫楊準官至冀州刺史,且與裴頠相交莫逆;楊準有子楊嶠、楊髦、楊俊,伯仲皆至兩千石,楊俊為太傅掾,卻皆沒於“永嘉之亂”。

第二支傳至楊駿楊文長,初不過以縣令入仕而已,但其女嫁與晉武帝司馬炎為後,就此以姻戚之貴而平步青雲。然而楊駿既非弘農楊氏的主支,本人才能也極其有限——不如其弟楊珧、楊濟遠矣——故此而為士林所輕視,這更導致他任人唯親、施政苛碎,最終被賈南風召楚王司馬瑋入京所殺,三族夷滅。

所以到了裴該留台關中的時候,弘農楊家已經找不出幾個人來了,之所以在《姓氏志》中仍列高位,一則是初纂者董景道仰慕楊震之故,二是裴該為了平衡各方勢力,而特意設下的圈套。毋庸置疑,倘若楊家在數年內再不能出二千石以上高官的話,名次肯定要大幅度下跌,空出位子來以待關西家族的晉升。

但是裴嶷說了,楊謙就是弘農楊氏,雖然不是楊彪或楊眾(楊駿祖父)的苗裔,卻也相差不遠——他就是二千石啊,只是從前沒人意識到還有此人罷了……

“至於毌丘,出於媯姓,為古毌國之後,淵遠亦長,入魏後一度烜赫……”

毌丘興仕魏為武威太守、將作大匠,因討叛胡有功,封高陽鄉侯,其子毌丘儉則一直做到鎮東將軍、揚州都督。

大致介紹了一下楊謙和毌丘奧二人的家系後,裴嶷就提出來:“文約,豈不聞‘興滅國,繼絕世,舉逸民,天下之民歸心焉。’”這句話出自《論語》,是指恢復已滅之國、已絕之貴族家系,那是可以刷聲望的——

“倘能使楊謙復興弘農楊氏,則必感德於文約;能將毌丘復置於聞喜,必為我家臂助。”

事實上,裴嶷對於裴該大批提拔寒門士人,心裏是並不怎麽以為然的,在他看來,這只是亂世中人才不足的情況下,無可奈何的臨時舉措,終不能為萬世成法。他希望裴該能夠扶持在最近幾十年甚至更久遠一些,直至魏晉易代之時,那些日趨衰微的大家族,從而穩固自己的統治基礎,擴大自己的聯盟勢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