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四章、熊悌之中箭

就在周訪進攻漢中的同時,王敦依約乘大舟船溯江而上,千裏進兵,直向巴東。

晉將李恒、田嵩擔任先鋒,直到進至宜都郡治夷陵之時,方才聽說了巴東失守的消息,忙遣快船往報王敦。王處仲還在江陵,急問參謀錢鳳、沈充道:“不想楊謙等如此無用,旬月之間,巴東陷敵,我軍當如何應對才是啊?”

錢鳳拱手道:“此上天固欲使明公立功也!”隨即解釋:“氐賊方得巴東,人心尚不能定、城池尚不能整,我以大軍臨之,頗有勝算。若待彼等立足已穩,攻伐便難了——理當速進。”

王敦問道:“魚復諸城,皆落賊手,勢險難登,如何攻取啊?”

錢鳳獻計說:“是以臣雲若待氐賊立足已穩,進退有據,實難攻取。且我等自東來,若是仰面登山而攻,實難克陷。今可不理諸城,大船溯江而上,直取臨江——彼處地稍平,方便與敵對決。”

沈充擺手道:“不可,不可。我若棄巴東直上,若為氐賊抄掠後路,斷絕糧秣,則是身陷死地,勢難返鄉哪!”

錢鳳笑道:“氐賊本是略陽戎狄,素不習水戰,李特父子犯蜀地諸郡,徒恃步卒,安有舟船啊?彼若有船,必當前來逆我,若不來逆,是於水上無可奈何我。今我千裏而來,所部皆水師,並無步卒,倘若舍舟登岸,以我之短,攻敵之長,勝算渺茫;乃當以我之長,攻敵之短,舍巴東而向巴郡,則巴東之賊必還師來阻。

“我雖溯江而上,士卒安居舟中,可得歇息;彼自陸路來逆,攀山涉水,必然疲憊。到時候以生力之軍,當敵疲弱之師,豈有不勝之理?”

然後又警告王敦說:“然我若敗敵巴東之卒,成都必然大遣軍來援,我師孤懸於外,其勢難久,萬不可與之拮抗,只求收復巴東,明公便可向朝廷奏捷。巴賊見我不動,必將全力往敵周士達,周士達進無去路,退失荊襄,便只能俯首而臣從於明公了。”

本來他們就上奏伐成是假,驅逐周訪、吞並荊州是真——所以才只率水師來,而不攜步軍,若從陸路千裏進取蜀地,成本未免太高了——故而錢鳳提醒王敦,您可千萬別因為打了一兩場勝仗就忘記了初衷啊,一旦陷入與成軍的長期對決,我軍只有水師,而且運路太遠,實在沒有多少勝算哪。

王敦沉吟良久,說道:“暫用世儀之計,且觀成效。”便命李恒、田嵩繼續進軍,且待進入巴東境內,探查明白了敵情後再報。

王敦自將主力於後,大小舟船百余艘,前出至夷陵西北方向的峽口,再問前軍所在,得到回復說:“才入峽口不遠。”王處仲大感疑惑:“我在江陵時,彼等已至夷陵,如何進軍如此迂緩?難道是氐賊有水軍來逆麽?”

小校稟報說:“峽險流湍,不利舟行,且多處只能以人力拉纖而上,帆、櫓無用,是以遲緩……”

王敦聞言,大吃一驚,急忙命人尋來附近土著,詳細探問由此而向巴東的水文、地理,問完了話不禁撫膺喟嘆道:“世儀誤我!”

按照錢鳳的意思,咱們只管從水道前進,不用理會陸上敵人,等到一口氣沖過了巴東郡,則李壽聞報,只能從陸路來追,我以逸待勞,就可以打一個大勝仗,進而恢復巴東。可問題是,從夷陵往西,就是後世所謂的“三峽”地區,水流湍急,舟船難過,很多地方只能靠著派人登陸去拉纖,才可能將船只拖過險灘。

既然如此,那麽自水路直過巴東,就是一句空話啊,若不登陸,你根本就過不去,倘若登陸,山上諸城壘控扼江岸,只要一頓亂箭,你上岸的士卒連纖繩都來不及扛起來,就得盡數喪命!

關鍵錢鳳、沈充都是江左人氏——同出吳興郡——一輩子都沒來過江右,遑論巴蜀,基於這年月的資訊水平不發達,對於“三峽”之險壓根兒就沒概念。錢鳳還琢磨呢,都說巴地險峻,那咱們不打陸上走,而從水上過,不就沒事兒了麽?

至於王敦,他此前也沒怎麽到荊州來過,一直坐鎮江州,督著陶侃、周訪、甘卓等將征剿流賊。加上此番本意只是進駐巴東,耀武揚威一番,以向朝廷表示:我策應過周訪了啊。然後掉過頭來,就去幫忙兄弟王廙收取荊州。既然根本沒有真跟巴氐見仗的意圖,所以對於長江中上遊的水文、地理,也就沒怎麽提前做過功課。

可是誰想到才走半道兒上,巴東郡就丟了,那你總不能止步於魚復以東,逡巡不前吧——距離戰場太遠了啦,肯定說不過去。故而錢鳳才獻計去取巴東,但……因為對地理因素的不了解,徹底就是空中樓閣。

好在長江險狹之地,是從荊州境內就開始了的,不必進至巴東以後,才碰上這麽懊糟的事兒。王敦心說倘入巴東,再逢險灘,被迫要命士卒拉纖而過,必為氐賊所敗,然後我溯江而上,進難退易,肯定就全師潰散,收都收不攏了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