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三章、獵熊

熊悌之鎮守武都郡治下辯,頗感無聊。

他是小地主出身,性格小富即安,所以隨著在裴軍中的職務逐步攀升,領兵多了,經歷戰事也不在少,膽子反倒越發小起來,能動性也欠奉,只求維持現狀。甄隨就曾經多次當面喝斥熊悌之,罵他是“軍中最怯”、“河南土佬”(熊悌之祖籍南郡)。

裴該也知道熊悌之不靠譜,只是一則他遠有功勞,近有苦勞,不宜遽罷;二則他多少培養起來一些領兵打仗的經驗,總比大多數中級軍官,以及新附關中士人為強。老熊對於裴大都督而言,真正是“雞肋”,不堪重用,但亦不舍得廢置。

所以幾次大戰,都故意沒召熊悌之,而命其鎮定地方——當警備隊長,你總應該夠格吧。熊悌之起初倒也無所謂,反而樂得清閑,逐漸地連筋骨也不打磨了,整天胡吃海塞,那腰圍連甄隨都要瞠目難及。然而閑得久了,卻又郁悶,隨即聽聞舊日同僚在河橋如何大破胡師,就連那廢物高樂也立了功了,自己卻在遙遠的武都郡無所事事……

裴該重整大司馬三軍,任熊悌之為少將,為第三旅第一營營督,營號仍為“武林”。熊悌之一打聽,陸和已是中將,仍為前軍佐,兼領第三旅旅帥,還則罷了,高樂那家夥比我還怯呢,竟為第三旅旅佐……我比他不就差了一場河橋之戰嗎?!

他時常撫摩著印信,自言自語道:“我之前程,到此即終了麽?”煩悶之余,繼續喝酒,繼續吃肉,然後繼續發胖……

裴該也考慮到熊悌之曾有勇名——雖然是傍著陸和,不期然而得的——始終投閑置散,怕會被人質疑大都督待下不公;再加上此番周訪攻伐漢中,既然遣使來求策應,不便拒絕,而熊惕之所部“武林營”就在武都,就近發兵,可以節省糧秣開銷,這才行文,特意點了老熊的將。

終究裴該尚無大舉攻伐巴氐之意,認為此番出兵,策應周訪,只求牽制,不望能勝,所以——老熊你應該挑得起這付不重的擔子來吧?

熊悌之接到行台的公文,先是大喜——大都督終於想起我來了!隨即卻又皺眉,這漢中地勢險要,易守難攻,實在是趟苦差事啊。

他這人就這樣,箭矢近身會想著躲,覺得自己已經奮鬥了那麽些年,總該好好歇歇了;然後歇久了又無聊,每思再臨戰陣;可是真等軍令下達,卻又拈輕怕重,挑三撿四,重又生出了怯意來。

於是便召參軍張節前來商議。

張節字節理,京兆人士,胡亂時逃亡武都,前不久才剛投入熊悌之麾下。老熊覺得這位相貌堂堂,言辭犀利,是個有學問,有本事的,便授予其參軍之職。

裴該才剛開始軍制改革不久,對於一些舊的習慣——比方說將領自屬參軍——多數也能捏著鼻子認了,終究人先到,你後改制,再究既往,恐傷人心。所以熊惕之上奏長安,也給張節請了一個中尉軍銜。

他把公文遞給張節看,說:“漢中守易攻難,我等當如何籌劃才是啊?”

張節既是熊悌之的參軍,又是他的酒友,雖然相處還不到半年時間,但推杯換盞之際,早已經把這位將軍的性格給摸了個八九不離十啦。他知道熊悌之必有怯戰之意,就勸慰說:“此番大司馬命‘武林營’進取漢中,不過為策應周士達而已,不必求勝,能夠全身而退,便是功勞。況且,既雲使將軍與梁懃合兵,則可命宕昌羌在前,將軍合後……”

熊悌之撇一撇嘴:“只恐那羌兒不肯從命,如何處啊?”

梁懃被任命為武都縣長,與熊悌之文武殊途,本不處於同一系統,但終究他手裏捏著一支不小的武裝力量,熊悌之整頓郡內治安,難免會跟梁懃打交道。只是梁懃仗著甄隨是他妹夫,腰杆兒鐵硬,不但不把新任武都郡守放在眼中,就連熊悌之的請求,都往往哼啊哈的,陽奉陰違。武都郡內這些晉官晉將,就沒有不恨梁懃的,但又礙於甄隨的面子,不敢跟他撕破臉皮。

所以熊悌之才問,我若是謀劃著把宕昌羌頂在前面,梁懃那混蛋不肯聽命可怎麽辦哪?

張節道:“將軍所命,彼或推諉,此乃大司馬軍令,梁某又豈敢違抗啊?倘若抗命不遵,正好上奏彈劾之,即便甄將軍也護不住他。

“且待梁懃率軍來合,便入將軍彀中,搓圓捏扁,自然由得將軍。可雲前赴漢中道險,宕昌羌兵慣走山地,合為前鋒,名正言順。若是梁某僥幸取勝,功勞都在將軍;倘若戰敗,可將罪責推諉其身……”

熊悌之聞言大喜道:“先生果是智謀之士,此計大好!”當即行文武都縣,命梁懃發兵來合,然後——“將酒來,待我與張先生痛飲一場!”

……

梁懃最近那真是風光得不得了,他原本偏處一隅,不過土豪而已——統領的還不是晉人,幾乎全是羌人——不必甄隨固請,能夠當上武都縣長就是莫大之喜啦。關鍵武都縣東部,也即相對膏腴的土地,原本都掌控在仇池氐手中,梁懃既得入縣,一朝權在手,便把令來行,對仇池氐展開了全面的報復行動,散其部眾、殺其魁首、奪彼田地、掠民為奴,真是無惡不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