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章、拘其帥而用其卒

周訪遣使聯絡關中,請求應援,打算從詔攻伐漢中的同時,數千裏外的幽州,劉琨幾個外甥、內侄,再加上盧志父,終於商量出了一條勉強還看得過去的計策,隨即溫嶠便再次搜集財貨,秘密往見段秀。

段秀是段匹磾的幼弟,素來貪財,只要禮物送得足夠多,他就心甘情願地給溫嶠當槍使。關鍵他認為,溫泰真也不過想救大司空而已,其實把大司空放出來,於我家也無損傷啊——四哥說他將來一定會報復我兄弟,我瞧大司空不象這路人……

再者說了,如今的大敵是段末柸,咱們老家讓他給占著了,豈能不思攻殺回去呢?若得晉人為助,打起段末柸來便有勝算,否則的話……以末柸之勇,我還真沒什麽信心。

因而便即應允溫嶠所請,跑去求見段匹磾,問道:“阿兄將如何處置大司空,可有定計了麽?”

段匹磾說老四見天兒跑來要我殺劉琨,老三則反復勸說,殺不得,我煩得連飯都吃不香,覺都睡不好,怎麽你也來添亂嗎?

段秀笑道:“我聽聞晉人有句俗諺,說既騎猛獸,安可中下哉?阿兄當日便不該聽了四兄之言,偏要登此猛獸之背……”不等段匹磾瞪眼,他就急急忙忙地分辯道:“弟亦不能責備阿兄,阿兄之難,即愚弟之難,因而鎮日籌思,得一良策,可使阿兄下此獸背。”

段匹磾就問了:“計從何來啊?”

段秀按照溫嶠的教授,回答道:“而今一日不釋大司空,則晉人一日不能安心,我於薊縣終難保全,遑論北伐末柸呢?勢不可能久拘大司空。為今之計,只有挾裹大司空,合軍以攻末柸。使大司空在阿兄左右,許諾戰勝即寬放,而使劉始仁將晉兵,始仁懼乃叔遇難,必肯奮力死戰。待等平滅末柸,兩家之隙,或可因此而彌補,到那時再釋放大司空,必無害也。”

段匹磾沉吟良久,最終難決,還是把另外兩個兄弟也全都叫過來,一起商量。段文鴦就說了:“理當即釋大司空,再與晉人合軍,以伐末柸——豈有拘其帥而能使其卒奮力向前之理啊?”

段叔軍則想了一想,回復說:“阿兄不肯殺大司空,勢又不能久拘之,恐生變亂,既然如此,五弟之計,倒也兩全——至於是否寬放,可待攻滅末柸後,再商議……只是,劉群見在末柸軍中,若晉人與之暗通款曲,陣前倒戈,恐我兄弟性命難全。不如挾裹大司空,南攻羯奴為好。”

段秀搖頭道:“不然,今我北攻末柸,若羯賊趁勢來襲薊城,晉之軍民必能拼死抵禦;而若南伐羯賊,末柸趁機撓我之後,晉人則未必肯為我而守了。且大司空既在我軍中,晉人又豈敢與末柸通款曲啊?”

老三、老五反復勸說,段匹磾最終勉強接納了這一建議——正如段秀所說,“既騎猛獸,安可中下哉”(其實就是後世成語“騎虎難下”的濫觴),他正不知道該拿劉琨怎麽辦,殺又不敢殺,放又不放心,因而聽到一條似乎兩全之計,反復斟酌後,也便允可了。

段叔軍退出來之後,即召親信部曲,私下授意道:“此去攻伐末柸,若不能勝,還則罷了;若見有勝機,汝便於陣上暗箭射殺大司空,以免戰後家兄為難……”

同時得到消息的晉人方面,也聚會商議,劉演還說此非好事——“段匹磾既挾大司空,勢必要以我軍為前鋒,力敵段末柸。我若依從,必大折損;倘若敷衍,則大司空恐為段氏所害……”

溫嶠瞠目而對劉演,大聲道:“始仁將軍此言差矣,在君看來,是大司空性命重要,還是軍中士卒性命重要啊?何言敷衍!若能保全大司空,即便損兵折將,旌旗一豎,北地晉人自然望風而景從,上萬之卒,散可復聚;而即便不論大司空生死,若進不能挫敗段末柸,使段氏復振,羯奴將自南而來,即便君保全了士卒,又有何用?君可能南禦羯賊,北安段氏否?!”

劉演聞聽此言,不禁滿臉愧色,離席致歉道:“泰真所言是也,我一時思慮不周,遂出妄語,還望諸君寬恕。”隨即拍拍胸膛,說:“即便我死於沙場之上,也必要擊滅段末柸,救得大司空性命!”一把扯斷佩刀刀環上的纓飾,說:“若違盟誓,有若此纓!”

段匹磾使劉琨作書,把統軍之責全都委任給了劉演,而把留守事交付給了盧諶。溫嶠、崔悅囑咐盧諶道:“今我既與段匹磾合軍,北伐末柸,恐羯奴或將趁機來侵,君為留後,責任重大,請與薊縣呈犄角之勢,相互應援,勿使有失也。”

盧諶滿口應承,並且回復說:“我無臨機應變之謀,則於陣前尋隙救出大司空事,便有勞二君了。但大司空無虞,即便羯奴來抄後路,也無可懼……”說著話略略壓低一些聲音,道:“倘若幽州終不能守,但得大司空,進可向遼東收取崔毖,退或可從簡鞅之語,東向海濱,奪路南下……都在二君籌劃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