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六章、破虜(中)(第2/3頁)

問題是,晉軍兵力終究略少於胡軍,此番籌劃良久,因應天時、地利、人和而將敵寇逼至渡口,卻也沒有足夠大的胃口一餐吞下。先不說胡兵生路斷絕,必做困獸之鬥,倘若斷其退路,逼得急了,說不定臨死反噬,晉軍難免承受重大傷亡;即便順利攻克胡壘,將胡卒盡數俘虜,小十萬人你又要怎麽處理才好啊?

想當年白起在長平,項羽在新安,坑殺降卒,遂留千古罵名,這種事情,他裴文約是絕不肯做的——別說胡人也是胡,即便是禽獸,不為飽口福而屠殺禽畜,也非正人君子所為。但是裴該也能夠理解白起和項羽的難處,好幾十萬降兵真的難以安置啊,若不盡殺,必留隱患。

裴該倘若俘虜數萬胡卒,其中能夠吸收進自家軍隊的,撐死不過數千人而已——真若是裴軍中晉戎比例倒置,那就徹底難以管理啦——剩下的又該怎麽辦呢?散之境內,必生禍患,聚而為奴……那危險性就更大啦。

故此在裴該想來,白起當日必然懊惱射殺了趙括,使得趙卒一時俱降。否則的話,趙軍已被圍困,無路可走,只須徐徐侵削,一批批地殺盡,雖然耗時稍長,耗力稍大,卻不至於必罹殺降的惡名了……

故而陶侃建議,不毀河橋,給胡軍留下一線生的希望,裴該對此深表贊同。問題是生路在後,既可能避免胡軍困獸猶鬥,死中求活,也可能使他們產生不了足夠的危機感,從而堅守不退。所以必須給對方造成一個錯誤印象,即晉人隨時可能,並且也正在設謀努力,要奪占渡口或者毀掉河橋,斷其退路。

果然,郭默與陶侃的先後進逼,給胡軍造成了強大的心理壓力。守渡、守橋之卒都是精銳,尚未動搖,但很多被晉人和大火從營帳中驅趕出來的氐、羌雜胡可實在受不了了,紛紛沖擊守衛,要求讓開一線,允其過河。

守將高呼道:“皇太子殿下有令,無命而過橋者,一律斬首不殆!”

但他的聲音很快就被一浪高過一浪的哀求聲給壓過了。雜胡們哀告不得,最後也不知是誰先叫喚了起來:“殿下已先逃歸河東去了,卻留我等在此,當晉人之鋒銳……彼以我等為隨時可棄的禽獸乎?若故皇太弟殿下在,必不如此!”

劉乂因為血緣關系,在雜胡中的威望是很高的,劉粲既殺劉乂,雜胡多數深感不滿,都已經跑了一半兒去投石虎了,剩下這些,也並非心無怨懟,只是不敢造反而已。然而當此生死關頭,晉人已經殺入營中,四處縱火,唯各將部曲才能稍稍遏阻其勢,可是眼瞧著後面還有大股晉軍即將殺到,甚至於其中一路就直奔渡口而來,河上還有船只,欲焚河橋……河橋若毀,渡口船只不過十數,怎麽可能擠得上去啊?咱們不是要盡為晉人所俘麽?

關鍵我等家眷都在平陽,既為晉人所俘,不降必死,若降,以皇太子的脾氣,我等家眷還可能有好日子過麽?

再者說了,我們都是習慣步行或者跑馬的,此番渡來河西,就已經丟了半條命了,再讓我們上船,冒著晉人的箭雨逃去河東……那船就是鬼門關啊,一旦翻覆——或者船不翻,我先不耐搖晃而落水了——必連屍首都找不回來!

雜胡反復鼓噪,也不知道是誰領的頭,挺起兵刃來,就直沖守渡之卒。守將喝令士卒揮刀亂斫,當即斬殺了數名雜胡,但這一見了血,雜胡骨子裏的兇性當即泛濫起來,誰都不肯束手就縛,紛紛執械反擊。

守兵數量原本不多,還須防備河上晉人的弓箭,很快便被沖破了一個缺口,於是大股氐、羌雜胡便即湧上了河橋,撒開兩腿,直朝對岸狂奔。河上本來風大,這一下子又上了無數人,腳步雜沓,浮橋當即搖晃起來,不少雜胡跑著跑著,就被人群擠搡,一跟頭栽入黃河怒濤之中,冒個水花便不見了蹤影。

若無人過河還則罷了,一旦有人搶上河橋,奔向對岸,即便屠各、匈奴,聞知也不禁心中大亂,心說難道我等國人精銳都不能逃出生天,這些雜胡倒能夠生還河東去麽?憑啥啊?天理何在哪?!

其時因為甄隨猛攻中軍大帳,雖然喬泰部曲將將能夠遏阻其勢,但眼見後面的晉兵越來越多——誰都不想讓甄隨獨立大功啊,各部也都瞄著胡營中軍殺來——勢難久支,其余各將乃率領部曲,陸續聚攏到了喬泰身邊。劉雅便道:“勢已至此,難以再守,二位車騎可急登橋而向河東——倘再稍延片刻,只恐晉人焚毀了河橋,到時候誰都難以走脫!”

喬泰憤然道:“皇太子殿下既付我以重任,豈可先走?!卿等欲去,自去便了!”

他也郁悶啊,上回在郃陽城下也是如此,劉粲白天才走,晉人夜間便來襲營,而且一戰就把自己給打垮了……我怎麽這麽倒黴,回回都給劉粲做敗戰的替罪羊呢?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