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八章、河橋之戰(中)

晉軍左翼遭到胡騎和王騰所部的夾擊,陣勢稍稍混亂,裴該得報,不禁焦急,忙遣“部曲營”姚弋仲率數百生力軍趕往相助。

他心中多少有些郁悶,軍卒數量太多,戰場鋪得太開,以他的能力,實在有些難以指揮、調度。關鍵是王澤的營壘只是初建,便遭到胡軍猛攻,尚未完全,也無高櫓立起,裴大都督暫時只能立馬陣中,視野狹窄,對於全局的掌控深感薄弱。實話說從他這個位置,是很難瞧得清楚兩翼戰況的,雖見左翼陸衍部旗幟有些散亂,卻也要等到布置於附近的哨騎馳來稟報,才能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兒,然後再發兵往救,必然會慢上一拍。

自從北伐以來,因為有陶侃在身邊,故而每次大規模陣地戰,多由陶士行臨陣指揮,他裴大都督往往只是登櫓而望,或者立馬大纛之下,以示固守不退之志罷了。可惜如今陶侃不在,而據裴該的判斷,無論劉夜堂還是甄隨,調動萬馬千軍,猶尚嫌稚嫩——未必就比自己強了——故此只得硬著頭皮,自家頂上。然而以往觀戰之時,自詡已將陶侃之能耳濡目染,學到了七八成,實際指揮,才知道還差得很遠呢……

原本以為祭出前無古人的虎蹲炮來,便可一舉擊破敵膽,誰想胡軍只是中路略略後退而已,左右兩翼渾若無事。再想一想,也對啊,終究虎蹲太小,威力也不足,一次發射,不過覆蓋數十步罷了,不似後世的什麽佛朗機、紅衣大炮,號稱一發即可“糜爛數裏”。而且總計只有七尊虎蹲,在數萬人激鬥的戰場上,所能發揮的作用其實有限,甚至於靠聲威都難以唬人——距離稍遠一些的胡兵,但聞炮聲,有若鼓響,誰會明白發生了何事啊?無知者無畏,又豈會驚愕恐懼?

虎蹲之威,或許還需要持續發酵一段時間,讓那些勉強在炮口下逃生的胡兵一傳十、十傳百,散播出去,才有可能真正震懾敵膽。不過麽,估計今日這一仗,是不大可能得見此種效果了……

裴該明白胡人利速戰,自己則利緩戰,只要能夠扛住胡軍的猛攻,等到郭默等率部到來,勝利的天平便會徹底向己方傾斜,並且難再偏轉。因而為今之計,還是以固守為要,以不變應萬變,實不宜冒進、浪戰哪。

關鍵自己不是甄隨,並沒有浪戰的能力,而即便甄隨,我看他最多率數百人浪戰,也就到頭兒了……

因而裴該才遣出姚弋仲去,便即下令搖動旗幟,三軍暫退,仍然恢復最初的圓陣守備之勢。中路甄隨是最早撤回來的,腰上掛著兩枚胡將的首級,雖然渾身是血,面上卻毫無疲累之色——估計若只有他一人,不必顧及部眾,還能再在敵陣中沖殺三五個來回,直至天黑。

然後劉夜堂亦率部徐徐而退。他是幸運的,正面胡漢安西將軍劉雅,用兵謹慎,見其陣堅固,故而不敢緊追——其實劉夜堂與劉雅的用兵風格,倒是非常相似。但胡軍右翼的王騰卻要悍勇得多,反復沖擊陸衍所部,即便有姚弋仲趕來應援,也不能遏阻胡勢,就此難以脫離和胡軍的接觸,緩步退卻——除非你直接掉過頭來,屁股向敵,一潰數十百步。

北側的胡騎馳過晉軍左翼,逼近營壘,王澤在營中命弓箭手連番拋射,使胡騎不敢靠近。但隨即千余胡騎兜一個圈子,奔馳而回,又再從側翼騷擾陸衍所部,陸衍乃漸不能支。

輕騎兵對於步陣的作用,就是保持一定距離,往來馳射,一方面圖謀混亂敵伍,削弱敵勢,另方面也使得步卒們難以判定敵騎將從哪個方向發起猛攻,難免心理壓力增大。然而步軍若能堅陣,外列長矛,甚至於環車、掘壘以據,內以步弓與敵對射,輕騎兵一般難以得手。只可惜陸衍正面還要應對王騰的猛攻,後面又傳來了暫退重整的命令,調動中全陣多處露出破綻來,遂遭到胡軍夾擊,損失慘重。

戰約半頓飯時間,胡軍已然三次撕裂了晉陣,全靠陸衍和姚弋仲等親率健卒封堵,殺得滿身是血,汗透重甲,好不容易才將陣列重新穩固下來。陸衍急得雙目皆赤,雖然明知道敗相已呈,若沒有數千的生力軍來援,左翼遲早崩潰,但仍然咬緊牙關硬挺——說不定再過片刻,能有轉機出現?

因為他知道,裴該其實拿不出多少兵馬來援了。目前尚未上陣的,只有王澤所部,但彼等已然先與胡軍廝殺了一個上午,又受命於後搶修營壘,哪兒還說得上“生力”二字啊?若大都督自中軍或左翼調兵來援,彼處反易空虛,從而為胡所趁……

正在焦急之時,突然有傳令兵策馬而來,通報裴該的指令:“大都督有命,陸將軍速速脫離與胡寇的接觸,退歸營壘,不得有誤!”陸衍瞪眼道:“此般情形,如何可退?恐怕一退便不可收拾了!”傳令兵道:“大都督有言,陸將軍且退,後有接應。退而散敗不責,繼續廝殺有罪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