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六章、利器

黃河的這一段,西屬馮翊郡大荔縣,東屬河東郡蒲坂縣,渡口在蒲坂縣城以南,俗稱為“蒲津”。

津上本有橋梁,始建於戰國時代,秦國為了進取河東,而以竹為礎,以索貫連,建造了一座浮橋,遂被稱為“河橋”。

河橋年久失修,如今已然很難容納大軍往渡了,胡軍十余萬眾,再加輜重物資,倘欲全師而退,非得舟橋並用不可。只可惜所奪舟船不過十數條,還都不大,這來回擺渡得走幾天啊?故而當晉師逼近下陣之時,誰都不敢屁股向敵,轉身而退。

必須戰敗當面晉軍,才有可能安然渡歸河東去。劉粲還妄想著一戰而摧破裴該主力,甚至於生擒或者殺死裴該,就此徹底扭轉戰局;其麾下眾將可多不敢作此奢望,唯願擊退裴該,好方便咱們撤軍。

午後未時,胡軍出兩萬戰兵於營前整備,然後排列成錐形之陣,在鼓聲催促中,緩緩地向晉壘挺進。

晉軍雖有三四萬眾,但不可能全都列陣待敵,必須留有預備隊,還必須有人守護營壘——甚至於在兩軍激戰之時,揮鏟掄鎬,搶修營盤——而且在胡軍方面看來,你真正可戰之兵,估計也就兩萬人頂天了。因而正面戰場上,胡勢略強於晉勢,劉雅就建議排布雁行之陣,左右兜抄,主攻晉人之兩翼。

然而劉粲破晉心切,認定裴該必然坐鎮中軍,因而不納劉雅之言,布陣厚其中路,形成錐形。

因為估摸著最多一兩天,郭默所部也會趕到戰場,到時候晉軍數量可能會增加將近一倍,便不易攻取了。如今軍中糧秣不足,仍利在速戰,他是希望能夠一舉摧破晉人中路,即便不能擒、殺裴該,也要將裴該逐退,則裴該若退,晉師必然全面崩散,哪怕郭默前來,也只能退守大荔了。到那時候,自軍或者撤回河東,或者轉謀它處,戰略選擇的余地就比較大啦。

胡軍緩緩逼近,晉人卻不向前,只是在營前列陣相待。劉驥騎在高頭大馬上,手搭凉蓬,遠遠眺望,但見晉陣頗為嚴整,其中央略略前突,似為圓陣——這是一種純守禦性的陣勢。

由此可知,裴該並沒有足夠的底氣與皇漢決戰,他是希望能夠盡量拖延戰事,等到自軍營壘徹底築城,或者郭默的援軍趕到再說。

劉驥鼓舞士氣道:“晉寇初來,立足未定,急往攻之,破敵必矣!若待黃昏時分,夕陽耀眼,則於我不利了……”那意思,千萬別拖,爭取一兩輪猛沖,便將晉陣撕裂。隨即高舉長刀,大呼道:“有能或擒或殺裴該者,即氐、羌雜胡亦封萬戶侯!”

胡軍前行五十步,鼓聲便息,重新整隊,然後鼓聲再響,繼續向前,逐漸地接近了晉陣。當雙方距離達到百步之時,晉陣中一通鼓響,鋪天蓋地的箭雨便即兜頭而下。劉驥命身旁小校將自家大纛略略一磨,通知陣後,鼓聲立歇,胡軍就此停步,隨即數隊弓箭手前出,同樣張弓搭箭,朝晉陣射去。

這第一輪箭,其實主要作測距之用,也叫“設定陣腳”,等於通知對方,我陣已完,勿得輕犯。就理論上而言,雙方隔著這一箭之地,都要因應敵軍的部署而重新整列,同時派出小股部隊“跳蕩”犯敵,一方面阻撓敵軍變陣,一方面尋找合適的突破口。不過劉驥眼見晉人的陣勢無所變動,而且防禦嚴密,似乎也沒有什麽明顯的破綻,他幹脆就省了這一步了,大旗一磨,陣後鼓響,前鋒略略一頓,便即繼續向前。

劉粲欲急戰、速勝,這一戰役企圖自然早就通知了劉驥,而且劉驥本人的想法,也與乃兄一般無二。

胡軍前陣穩步向前,晉陣中再度放箭,胡軍以盾牌遮擋,但仍免不了多人中箭而倒,幾乎每走一步,都會有慘呼聲發出,其列略略騷動。終究劉粲舉傾國之兵而出,各部駁雜,相互間的配合不可能太過默契,具體運作中產生少許的偏差,也在預想之中。倘若晉人也同時向前,大有可能尋見胡陣的破綻,施以雷霆一擊,但既然晉人不動,劉驥也就不在乎這少許的混亂了。

所謂“臨敵之際,不過三射”,是指的直面步陣時,普通弓手最多可以施放三輪,然後敵兵便將沖至面前,你要麽退至二線,換肉搏兵種頂上,要麽自身棄弓執矛。但在實戰中,未必會驅策全部弓箭手同時發射,導致三射之間產生明顯的停頓,此戰中晉軍也是如此,弓手分為三組,輪番射擊,箭雨因此延綿不絕,使得胡軍幾無喘息的功夫。

可是很快的,雙方距離就拉近到了五十步,也就是後世的六七十米,弓手無須拋射,便可正面傷敵。在此距離上,即便胡騎的騎弓也能發威,當即與晉人對射,雙方死傷數乃逐漸拉平。

鼓聲漸密,一線胡兵齊發一聲喊,就此挺著刀矛小跑起來,欲奔十數步後,便即發力沖刺,一口氣直殺到晉陣之前。劉驥在後面望見,晉陣第一列開始騷動,步卒左右分開,原本立於陣前的弓箭手開始後撤,不由得暗笑,心說晉人果然怯懦,這明明還有再射一輪的機會嘛,那麽著急變陣幹啥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