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一章、薛與柳(第2/3頁)

柳恭兄弟雖未出仕,對胡漢政權的態度卻相對恭順,在河東各族中算是異類——原本歷史上,柳恭最終還是出仕了後趙,就任河東郡守。故而此前薛寧暗中聯絡各家,曉以利害,要他們暫緩向胡軍供輸糧秣,柳氏卻堅不肯從。

其實薛寧的理由是很充分的:晉有復興之意,胡勢日蹙,那麽各家即便不附晉,也當暫且觀望,不宜太過靠攏胡漢政權。況且去歲胡漢大荒,今歲又是平年,平陽府庫存糧,恐怕還沒咱們幾家私庫裏多呢,劉粲此番率師西征,是他有求於咱們,而非咱們有求於他,又何必上趕著浪費自家財產呢?

劉粲若敗,很可能對咱們撒氣,而即便他打贏了,反過頭來,難道不會想要趁勝吞並河東各族嗎?糧食留下來,將來還可禦敵,倘若都送給劉粲了,等到大軍迫近,那時後悔也晚啦!

然而柳恭卻回信反詰,說晉確實有復興之勢,但胡漢卻尚無喪敗的跡象——此前王彭祖被殺,劉越石遁逃,黃河以北,幾乎盡入胡手,你怎麽就瞧不見呢?關鍵你別把胡、羯當作兩家啊,石勒目前可還奉著平陽正朔呢。

如你所言,劉粲此番西征,勝負五五之數,可若是咱們供應糧草及時,他的勝算便會增加,一旦戰勝,必德我等,又怎麽可能卸磨殺驢?劉粲若敗還則罷了,真若在關中站穩腳跟,甚至於平定雍、秦,到時候掉過頭來,秋後算賬,你覺得咱們光靠糧食多,就能抵禦胡漢傾國之兵嗎?

關鍵是河東各族論武備,無過薛氏,所以薛寧心裏有底——我靠著這薛強壁,扛你三五萬大軍一整年都沒問題,況且天下未定,你真敢舉傾國之兵來打我一個小小的地方豪族麽?柳氏論產業不在薛氏之下,但屬於傳統的公卿世家,無論柳恭兄弟的軍事能力,還是族人和依附的組織力、戰鬥力,都遠不如薛氏,所以才會害怕胡軍。

在原本歷史上,河東各族就以薛氏為首,長期處於半獨立狀態,別說前趙、後趙了,就算後來前秦一統黃河流域之時,苻融致書聘任薛強,薛強不答,苻堅巡行至河東,親來薛強壁下召見,薛強連面都不露,命人回復說:“此城終無生降之臣,但有死節之將耳。”。諸將皆請攻之,苻堅恐怕勞師無獲,乃曰:“須吾平晉,自當面縛,舍之以勸事君者。”引兵而去。

前秦崩潰後,後燕軍興,薛強總河東之兵,大破慕容永於陳川。後秦姚興聞訊,乃遣使重加禮聘,拜薛強為右光祿大夫、七兵尚書,封馮翊郡公,薛強考慮到晉勢不振,恐怕再難北伐,加之自己也已年邁,子弟不肖,這才勉強應允。薛氏既領了頭,河東各族就此才陸續出仕於胡,其後多在北魏任職。

這一夥豪強就此聲威重振,一直到唐代,裴、薛、柳三家都世出名相,不在關東崔、盧、鄭和關中韋、楊之下——當然啦,最煊赫的仍是裴氏。

拉回來說,柳矩柳成真親自登門來訪薛寧,見面之後,寒暄良久,然後言辭閃爍,反復兜圈子。好在薛寧也是讀書人,加上腦筋不慢,終於探明了對方的真意——柳矩是來找台階下的,實有附晉之心。

柳氏之幡然改圖,緣由有二,其一是再難忍受胡漢的需索無度。

劉粲若仍在河東,估計各家都不敢陽奉陰違,即便薛寧再怎麽四處聯絡,多半家族還是只好老老實實交出糧食來。問題劉粲已然西渡,只留下鎮西大將軍韋忠統籌糧秣物資,那就徹底鎮不住場子啦。

在劉粲想來,韋忠就是河東本地人,與各家俱都熟稔,則以本郡之人,負責本郡之事,自當得心應手。但他就想不到,正因為韋忠是河東人,各家才多不賣賬——若留一胡將在此,恐怕情形反倒有所不同了。

一則,韋忠雖為本郡人士,但門第不高,即便仕胡做到鎮西大將軍,仍難為家鄉世族所重視。倘若韋忠是晉官還則罷了,晉雖為世家豪門的聯合政權,但在野世家,終不如當朝寒門——好比當年張華也是庶族出身,士林間誰敢輕慢啊?偏偏韋忠仕了胡,而胡漢政權只論部族,不看門戶,那除非你是匈奴甚至於屠各顯貴,否則地方豪門怎可能高看你一眼啊?

二則,韋忠在野時深感時流之渾濁、朝政之紊亂,司馬氏骨肉相殘,高官顯宦往往腆顏以附賊後,故而閉門耕讀,少與鄉人往來。裴頠、張華多次征召,他都不應,於裴氏尚且如此,況乎河東其他家族呢?說白了,這人自命清流,驕傲過頭了,鄉裏人家就沒有不討厭他的。

因而韋忠留後以統籌錢糧,河東各族多不肯應,只有解縣梁、柳因為一向恭順,肯與敷衍。可是時間緊、任務急,韋忠也不是有什麽奇謀妙策之人,無奈之下,只好把重擔全都壓那兩家頭上了。他倒是多次向兩家致歉,說為了皇太子殿下糧秣不缺,馬到功成,暫且委屈你們,且等殿下回師,到時候那些陽奉陰違的家族全都得低頭,我定會榨出他們油水來補償貴家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