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一章、薛與柳

薛寧自從那日挾持著嫂子、侄兒入了薛強壁以後,就再不肯出來了。

薛強壁是他親手築建的,費時經年,過手大量物資儲備,調動了薛氏三成的佃戶,入駐了兩成的壯丁,這些物力和人力,如今全都牢牢捏在薛寧手中。倘若返回本莊,叔伯輩乃至兄弟們一大把,即便薛濤不在,薛寧又是薛濤同胞兄弟,也未必壓得住場子,未必輪得到他話事。而在薛強壁中,打著嫂子、侄子的旗號遙控全族,就相對要輕松得多了。

他還撒出去大批親信,前往各處打探消息,並且暗中聯絡河東各族,盡量拖延糧秣的供奉,扯胡軍後腿。在薛寧想來,阿兄既已附胡,還當上了什麽將軍,那即便劉粲戰勝而歸,只要犧牲自己一個,薛家也很容易撇清責任;而若胡軍戰敗呢?他以一己之力,不但可以保全薛氏一族,說不定還有取阿兄而自代的可能性哪。

或死或富貴,五五之數,爺我賭了!

唯一可慮的,是自己對於裴大司馬的功勞還不夠大。他曾經派人去向裴大司馬或陶府君通傳劉粲欲自夏陽涉渡的消息,但那小子去而不返,也不知道信送到了沒有;至於聯絡各族,拖延供奉,事行隱秘,未必能夠用來表功——倘若晉軍乘勝追擊,殺入河東,估計大部分家族都會開壁相迎,然後把胡軍糧秣不繼的功勞全扯到自己頭上去。

那要如何才能再立大功,以為自己晉身之階呢?薛寧整日籌思,不得要領。

這一日有親信返回薛強壁,通報了他一個特別的消息:據說劉粲召晉陽石虎率軍南下,助守采桑津,誰想石虎卻趁機吞並了西河郡,並且直向平陽腹心之地殺來!

薛寧聞報,不禁大喜:“如此一來,劉粲若十日內不能破晉,必然反幟而歸!”

馮翊郡內戰事,薛寧也大致了解一些,大司馬裴該雖然被圍困在郃陽城內,但那是因為各部晉軍多在秦州,尚未能夠及時趕回之故。以劉粲急攻數日,郃陽城巋然不動來看,短期內分出勝負的可能性微乎其微——所以薛寧才要盡量拖延糧秣的供給。據說秦州晉軍已歸,分駐頻陽、大荔,將進出渭水谷地的道路牢牢鎖死,這分明是欲圖長期對峙,以待胡軍自退了。

相信當石虎進入平陽郡的消息傳到胡軍之中,軍心必然動搖,劉粲不日便將退返河東。而若晉人能夠及時得知此訊,有了準備,便可趁其退兵時從後追殺,必獲大利。薛寧因此暗忖,這消息我是一定要傳到關中去的!

薛氏在汾陰縣經營既久,勢力盤根錯節,把夏陽渡河東一側的守軍,滲透得跟篩子一樣。此前劉粲在縣內,嚴令封鎖消息,可等劉粲一西渡,渡口仍然恢復到了薛氏的掌握之中。只是對面夏陽城已失,想遣人從夏陽把消息傳遞出去,難度比較大啊。

最好是走郃陽渡。薛寧知道郃陽城中有水兵,封鎖了渡口附近的黃河段,此前胡軍嘗試從郃陽渡運糧,結果全被晉軍燒失在了河面之上。則若從此渡傳信,便可以直入郃陽城內,送抵裴大司馬的案頭。

只可惜郃陽對面的渡口位於解縣境內,不是薛家的地盤兒。解縣大族主要有柳、梁兩家,柳氏泰半南渡,最近聽說又跑關中去依附了裴該;梁氏主支則早就西入關中,與其烏氏分支合流啦。仍留解縣原籍的這兩個家族成員,雖未出仕,對於胡漢政權卻是向來恭順的。

理由也很簡單,狡兔三窟、兩頭下注嘛,既然家族的一部分已在晉朝站穩了腳跟,那麽剩下的自然要附胡以自保了,免得雞蛋擱一個籃子裏,到時候舉族砸爛。

所以此前命親信傳遞劉粲夏陽涉渡的消息,薛寧便是命其繞過郃陽渡,而南走蒲坂渡口——他不怕守渡胡兵,卻怕地方大族,相互間踩起來,恐怕比晉胡之爭更為激烈。但是今時與往日不同,當初劉粲急渡夏陽,估計即便消息順利傳至關中,晉軍也來不及封堵,此亦無可奈何之事,聊表心跡而已;如今這石虎騷擾平陽的消息若是送得遲了,晉軍不及追趕,被劉粲順利逸去,這馬後炮打得就毫無意義啊!

薛寧正在繞室徘徊,一籌莫展之際——我要不要冒險派人偏從夏陽或者郃陽涉渡,去撞大運,賭不被胡軍和柳、梁二族拿獲呢?則一旦事泄,或許我只有放棄產業孤身逃亡一途了……

就如今的局勢來看,胡軍有六成會敗,最多不過無功而返罷了,從此晉勢日熾,那把我的腦袋獻出去以保全族,就沒意義啦。

正在此時,突然門上來報,說解縣柳成真求見。

薛寧不禁就是一愣啊——他來做什麽?

……

柳成真名矩,乃是晉汝南太守柳耆的次子。柳耆歿於“永嘉之亂”前,當時是其弟柳純主事,領著倆兒子柳習、柳卓,以及兄子柳恭、柳矩就逃到汝南去了,後又遁往襄陽。但是柳恭、柳矩兄弟並未從之再南,他們在汝南郡內呆了一段時間,終又潛回河東——實在舍不得偌大的產業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