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九章、大荔城上

軍國大事,本無婦人置喙之處,馮翊郡尉完全可以當荀灌娘的拉偏手是放屁。但問題這是個人治社會啊,法律意識普遍淡薄,則堂堂大司馬夫人之言,他又怎敢不聽?

關鍵是有了荀灌娘的話,他就有了落場的台階,將來若是大荔不守,大司馬問起罪來,也可以說是你老婆強要我交出指揮權來的,我沒什麽責任,要罰先罰你老婆——當然最後一句話,只可意會,不敢宣之於口。

大司馬固然整天把律條、軍法掛在嘴上,但他能夠輕易駁老婆的面子,責罰郡尉嗎?倘若荀灌娘出身低,甚至於並非正室還則罷了,她本出於高門荀氏,老爹在洛陽做尚書仆射,則大司馬又豈敢不對夫人相敬如賓呢?

再者說了,即便郡尉咬緊牙關,以職責所在為辭,並且最後也守住了大荔城,但既得罪了荀夫人,她若在大司馬面前遞幾句小話,自己還有前途可言嗎?恐怕連性命都難保呢吧!

因而郡尉聽了荀灌娘的斥喝,無奈之下,只得讓步,把指揮權交給了陳安。陳安倒也不為己甚,給郡尉留了兩百兵,命他繼續負責城內的治安,並且召集青壯,打開府庫授予兵器,上城助守。就這樣拉拉雜雜,臨時聚集起七八千人來,分守四門——重點自然放在了北城。

等到陳安登上北城城頭的時候,天色已經逐漸昏暗起來,胡軍營寨也基本上建成了。陳安與蔔抽遙遙對望,都不禁深感懊惱——

蔔抽已在營中建起了高櫓,登櫓而望,他目力本健,瞧出來城上亂糟糟的,貌似士卒才剛各據其位,不禁心說:那些旗幟果是虛兵!早知道我一到就直接攻城了,大有機會登城而上……如今則良機錯失,時不再來!

至於陳安,發現胡軍前隊不過三千多人而已,心說我若能趁其初來乍到,尚未下寨,立足未穩之機,率領秦州兵沖殺出去,必能大挫敵勢啊,對於以後的守城戰得益良多。可惡那郡尉,他若是早早便把指揮權交給我,而不等夫人跑來勸解才無奈低頭,我今日便能在城下立一大功!

但是後悔藥沒處掏摸去,蔔抽只得靜待劉粲大軍抵達;陳安也只好分派兵馬,安排城守事宜。他估計胡軍更有大部在後,自己既失良機,僅靠手裏這些士卒,只能籠城而守,被動挨打,恐怕再難搶回主動權來了。

……

劉粲是翌日辰末巳初,抵達的大荔城下,聽得蔔抽稟報,守城晉軍數量應該不多。

蔔抽可想不到城裏會因為指揮權起紛爭,導致行動遲緩,他直到營寨立穩,登櫓而望,才見守軍陸續就位,判斷是士卒數量過少,又不意我軍急至,被迫臨時召集城內青壯助守,故此才遲慢了一拍——其實也不能算完全料錯。

因此稟報劉粲說:“察前路松多與靳將軍所逢陳安所部,不過數百騎;甄隨既然間道往救郃陽,留守士卒最多三千,則城守兵當在五千以下。大荔是馮翊郡治,聞其戶口近萬,則可用青壯,亦在五千左右……”

劉粲點點頭,說:“如此說來,不過萬眾,且多庶民,力必不足,此城不難下也。”可是隨即便作一轉折——“雖然,恐喬車騎難以久絆裴該,且若甄隨、郭默行至郃陽,不見我軍主力,也必匆匆南下,若不能急下大荔,其勢終究難以扭轉。”於是下令,不計傷亡,三面圍攻城池——南面是上洛水,不易近城攻打——同時催促劉驥盡快奪取渡口,以保障自軍與本土的聯系。

劉粲連攻城器具都來不及大造了,直接就命士卒伐木結梯,然後扛著梯子便直朝城壁沖來。

為了鼓舞士氣,亦希望置身於血火激戰的第一線,親眼觀看戰事,荀灌娘也尋了身鎧甲穿上,親自登上城樓——當年大荔之圍,有裴嶷攔著,她就根本沒機會上城,這回終於沒人敢阻了——見此情狀,不但不怕,反感詫異,就問陳安:

“雖然胡軍向來不善攻城,但我聽說此乃劉粲率傾國之兵而來,其中必多宿將,也不乏百戰精銳,如何不作準備,不修攻具,雜亂而來,有若草寇啊?”她是沒怎麽見過胡兵,但草寇是見過的,好比當年在宛城,第五猗使杜曾率部發起過幾次猛攻,杜曾所部,不就全是有組織無紀律的流賊草寇嗎?

怎麽如今看這胡軍攻城之狀,跟那些草寇沒啥區別啊?

陳安拱手回稟道:“末將曾前出與胡寇遭遇,見彼等軍容與今日不同。私心忖度,胡寇是怕大都督與甄督等撓其後路,這才不及準備,急來蟻附攻城耳。”隨即安慰道:“大荔城高堞密,城中守具齊全,末將所領三千軍亦多秦州健勇,當此敵勢,守之不難——夫人且放寬心。”

荀灌娘笑一笑,鼓勵陳安道:“我雖閨中婦人,也素聞將軍勇名,響徹隴上,則有將軍護守大荔,我心豈能不安?正要看將軍大破胡賊,揚我軍威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