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章、失策(第2/2頁)

裴該倒也不是一味喟嘆,自怨自艾——局勢都已經這樣了,再懊惱又有何用?當即站起身來,便欲率部曲北上增援。劉夜堂攔阻道:“大都督方至大荔,卒伍疲憊,實不宜輕動啊。末將請令,先往增援陶軍帥。”我守在大荔城裏這一營是生力軍,我去好了。

裴該點頭應允,但他隨即關照劉夜堂:“寄語陶君,切勿浪戰,唯守為上,候大軍四下來合,然後可以設謀破胡。”想了想,又說:“卿可將我大纛去,立於壘中,以惑敵目,以振軍心。”

劉夜堂領命而去,裴該繼續坐等前線消息。當日晚間,忽然從蒲坂方向跑來一小隊士卒,用木板擡著一具死屍,稟報裴該說:“此人身上帶箭,泅渡而來,上岸不多久便咽氣了……”裴該問道:“是什麽人?死前可曾說過些什麽?”士卒回稟道:“他自稱是汾陰薛氏之客,奉薛寧之命前來送信,雲胡寇將於夏陽涉渡,言畢即死。”

裴該不禁撚須沉吟,心說薛寧是誰?為何不是薛濤遣人來報我?

……

楊清趴在席上——沒辦法,他後背中箭,雖然創口不深,終究不便仰臥,只好趴著休息——耳聽得城上鼓聲陣陣,兵刃交磕、士卒嘶吼之聲也不時傳來,不禁心亂如麻……

昨日胡軍初至,不過才攻了頓飯時間,城上就輿下來四十多具屍體,重傷者更是兩倍此數,楊清是助守過城池的——在成臯,在大荔——總感覺敵眾我寡之勢如此分明,倘若一日便要死傷百余人,恐怕這彈丸之地真扛不過十天去。

最重要的是,他是親眼見過涉渡的胡軍的,估摸著不下數萬之眾,可是聽說這回來攻城的只有萬余,那麽剩下的哪兒去了呢?用腳趾頭都能想得出來,肯定不是滯留在河岸上,而必然南下去攻郃陽了。以此觀之,估計很長一段時間內,南方的晉軍都將無法北上增援夏陽……

這外無援軍,就靠著幾千人守城,真能守得住嗎?楊清心說我要是周督,肯定見勢不妙,便即突圍出城——據說胡軍只攻正面,還沒有四門圍定——躲到山地裏去,就不知道那時候肯不肯帶上傷兵了……

正在胡思亂想,就聽腳步聲響起,一人來到身旁,輕聲問道:“楊清?”楊清略一擡頭,急忙掙紮著站起身來,以拳當胸,行禮回應:“到。”

因為來者不是旁人,正是“厲風左營”的營司馬。

司馬上下打量他兩眼,問道:“聽說汝負創不深,尚可活動……不知還能戰麽?”

楊清才剛想說不能,又一轉念,若回說行動不便,說不定等周督逃亡之時,就不肯帶我走啦,當即改口,豪氣幹雲地說道:“為大都督效力,小人能戰!”

司馬說好,你跟我來,便即負手而去。楊清跟著他來到城壁下,只見貼墻根圍著一圈一圈的戰兵,正在埋鍋做飯,其中不少人都負了輕傷,胳膊或者腿上纏著繃帶,幾乎個個衣上都有血跡。

司馬領著楊清來到一小夥戰兵當中,伸手一指,下令道:“這便是汝等新任的排長,且好生休歇、食飯,我料胡軍今日還會前來攻城,到時候換汝等上城護守。”

簡單下完命令後,營司馬便即離去。楊清莫可奈何,只得步入圈中,左右一望,大概二十多人,差不多一排之數。眾兵當司馬來時,盡皆起身行禮,但對楊清就不必那麽恭敬了,只是招呼:“排長可來坐,飯食少頃便熟。”

楊清打量這些新部下,其中七成披甲,很明顯都是“厲風左營”的正兵,還有三成短衣無甲,或者明顯皮甲的尺寸不合,估計是城中臨時招募的青壯。其實都不必瞧衣飾,僅靠儀態和位置就能夠判明身份了:正兵泰半懶洋洋地倚靠著城壁,雖然胡軍幾乎就在一壁之隔,眾人臉上卻罕見畏懼之色;臨時招募的青壯多數坐得較遠,很明顯還不能徹底融入集體中去,多數懼怯,或者緊張。此外,忙著劈柴、燒火、煮飯的,自然也都是本城居民。

楊清坐下後便問:“汝等都是哪一排的?”倘若不是原本的排長戰死或者重傷,無法指揮,司馬怎麽可能把自己硬塞進來呢?

一名老卒先指指自己的鼻子:“我是前部廿三排的……”用肩膀一搡身側之人:“他是前部第六排的,還有幾個是左部十七排的。”

楊清聞言,不禁大驚:我靠,難道才戰兩日,那麽多排就都給打殘了不成麽?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