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章、攻城

楊清跪在周晉面前,奉命把前幾日胡軍渡河的經過,頭從至尾,詳細稟報了一番。

他運氣不錯,那日在渡口挨了一箭,竟然未死——終究做到排長啦,有鎧甲護身,可避箭矢。

這年月就武器裝備來說,最廉價的是刀、矛,左右不過鍛打鐵片,再配上木柄——質量最次的,可能劈中皮甲都會卷刃;其次為弓箭,零部件比較多,所用材料也多,比方說竹、木、膠、漆、角、筋,等等,而且制作時還要考慮氣候的寒暑、幹濕,日常保養也比較繁難。不過價值最昂貴的,還得說是鎧甲,即便最普通的皮甲,也需要用許多片鞣制好的皮革拼接、連綴,成本既高,工序又復雜。

所以即便裴該最重士卒裝備,基本上輔兵也都不著甲——或者需其臨陣時,會給某些中堅臨時配發一領皮甲——唯正兵才能有具身甲,上面保護不了胳膊,下面護不住襠和大腿。只有士官以上,甲胄才相對完善,好比說楊清,他雖然穿著皮甲,但上配小披膊,可護大臂,下系短甲裙,可以遮住襠部,此外腕、踝等處,還捆紮有小片皮革防護。

最主要是後背,一般士卒的皮甲只護前胸,用兩根皮條在身後交叉相系,後背基本上是沒有什麽防禦力的。楊清終究做到了排長,身甲較寬,可以從肋下繞至背後,再以多條皮索連綴。所以他當日後心中了一箭,這一箭很幸運的沒有從身甲連綴處插進去,而是正中一片皮革,雖然破革而入,入肉卻並不甚深,距離他的心臟更是相當遙遠。

加上這年月的弓箭普遍不甚勁,也不甚利,除非射中要害,否則不至於一箭斃命——第一批登岸的胡兵為了減少負重,方便在船裏多擠幾個人,除薛濤外,全都皂巾黑衣,卻無冑無甲,在攻打晉壘時,就往往有身中數十矢而仍舊不倒,還有余力揮舞刀矛的。

不過這些胡中精銳,日常用弓自然甚強,只是他們人手一柄長刀,根本沒帶弓矢出來,射楊清的那一箭,本是臨時撿拾晉軍士卒遺落的弓箭,準頭尚可,威力卻差得多了。

故此楊清中那一箭,當時眼前一黑,栽倒在地,可是數息間就緩過來了。他也鬼,並不敢當即跳起身來,只是悶著頭,雙膀用力,緩緩向地勢低窪,遠處不易瞧見的地方匍匐爬去。胡兵忙著去攻晉壘,也沒人有空過來仔細查看他的生死,就此竟被他逃過了一劫。

時隔不久,周晉統率騎兵殺來,楊清見狀,這才敢爬起身,趁著圍攻晉壘的胡軍被趕散的機會,踉蹌逃到了周晉身邊。等到周晉領著這些敗卒返回夏陽城,詢問胡軍登岸的詳細經過,眾人皆指楊清,說喏,今日本該是楊清那個排去警戒河岸的,他肯定門清啊。

楊清這時候已經包紮好了傷口,雖因失血過多,導致精神倦怠、手足無力,性命倒無可憂。於是聞召便跪在周晉面前,詳細稟報遇敵經過。

這廝確實機靈,他知道自己最大的失策,就是沒在初見敵船時便向上官稟報,無事還則罷了,這既然出事,按律即便不斬,也要受鞭笞的重刑。所以他刻意隱瞞了自己以為那是商船,還想打點兒秋風的小心思,卻說:“因見薛濤站立船頭,故此不備……”

其實薛濤同樣縮在船篷內,要等船只攏岸了這才出來,楊清遠遠眺望,能夠瞧見的只有一前一後兩名船夫而已。但估摸著警戒河岸的自己這一排基本上全都死光了,就不可能起於地下來拆穿謊言。

而且在此之前,楊清雖然知道薛濤,但也無緣得見,還是在回來的路上,從周晉部曲嘴裏打聽到,說這回帶隊來襲的是薛濤,將軍震怒,要我等異日有能取其首級的,計功十轉。楊清於是一口咬定,說自己識得薛濤,因見其在船上,以為是來傳遞消息的,故此才並不嚴加防備。

然後薛濤就上岸啦,還遞過來竹符信物——那信物楊清就一直捏在手裏,竟然未丟,當即雙手奉與周晉,說:“小人也感詫異,便問那薛濤,說往日傳遞消息,都用小舟,如何今日之舟如此碩大啊?舟中所載何物?那廝一聽此言,當即翻臉,口呼‘登岸’,便有胡兵絡繹從舟中疾沖出來了……”

周晉接過竹符來瞧了一眼,不禁切齒道:“此獠假意與我勾通,想來便是為了這一道竹符!”當即狠狠地將竹符投之於地,拔出刀來便欲斫碎,還是營司馬伸手攔住,說這是證據啊,怎可隨意毀棄?

周晉命司馬將竹符收好,突然間擰了一下眉頭,說:“薛濤既附賊,倘再故伎重施,以誆騙我軍,如何處?”想了一想:“趁著胡軍尚未攻城,當遣人急自小路繞往郃陽或大荔去,稟報此事。”

楊清當即請命,說:“小人願往!”

其實他是想逃,眼瞧著胡軍勢大,而夏陽守軍數量有限,自己陷此危城之中,恐怕這剛撿回來的小命終將不保啊。倘若自己走得快點兒,急從西面山地繞向南方,雖然道路兇險難行,但命就算是捏在自己手裏了,不是交給面前這位周將軍——我命由我,若由旁人,實不放心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