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八章、“空器”(第2/3頁)

倘若不把裴該、祖逖看作同一股勢力,而將之拆分開來,則他們中的任何一個,其控制疆域之廣、戶口之盛,以及在集團中一言九鼎的權力,盡皆不如石勒——當然啦,石勒的半個冀州和幾乎整個並州目前還都是虛的,尚需要時間去鎮定、整合。

那麽石勒的勢力既然如此之大,天下無人能比,他還甘心只做胡漢的臣屬嗎?如今平陽政權的實力,估計還不到石勒的六成,君小臣大,怎可能長久保安?再加上劉粲與石勒不睦,世所鹹知,則一旦劉聰掛了,劉粲繼位,他和石勒之間有多大可能性繼續維持哪怕是表面上的融洽,而不會即刻刀兵相見呢?

人都是有野心的,只是因應時勢,或大或小,或增或減罷了。即便石勒本人還想做胡漢的忠臣,他麾下眾多將吏,難道就沒人會覬覦非望嗎?會不會跳出一兩個董昭之輩來,也提什麽加九錫、稱王,甚至於直接在襄國踐祚的建議來呢?

但是這麽做,在溫嶠看來,其實是很不明智的。因為當今天下大勢,晉朝已經逐漸穩住了腳跟,把胡勢阻擋在黃河以北,南北二分,晉大而胡小。倘若平陽和襄國能夠同心一意,尚有挽回局勢的可能,若起齟齬,那晉便有隙可乘了。即便一時間還撼動不了石勒,但裴該加祖逖,足夠將缺乏東部外援的平陽給徹底端嘍。胡漢若滅,則石勒獨存的機會必然變小。

因此有遠見的人,都不會希望石勒短期內就跟平陽撕破臉皮,倘若張賓真是王貢所說那麽有智謀,那麽有本事,則必然會象荀彧勸諫曹操一樣,勸說石勒暫緩自立。可是這樣一來,他就站到了擁戴臣僚的敵對面去了——有遠見的人少,想要立擁戴之功的必然是大多數啊——千夫所指,張孟孫還能夠象如今這麽輕松、坦然嗎?

況且,曹操一世之雄,他和荀彧的關系,未必就在如今石勒、張賓之下,然而利令智昏,就連曹操都會對荀彧起了疑忌之心,難道他石勒還能比曹操更明智不成麽?

響鼓不必重棰,溫嶠只提三問,就把所有的分析和判斷全都融入其中了,王貢聽而自明。但是王貢想了想,又問:“或張賓見不及此……”誰都可能有糊塗的時候啊——“或為自保,而附和大眾,不諫羯奴,又如何處?”

溫嶠笑道:“則胡、羯兩分,於國家為大利也,且如是之羯奴、張某,又有何可慮啊?”

王貢不禁“哈哈”大笑:“我知之矣。”隨即端起酒盞來敬溫嶠:“張賓何物,溫君才真為良、平之亞儔也,晉之有君,國家之幸!”

溫太真一語驚醒夢中人,王貢在把他送走之後,就立刻給程遐寫回信。他在信中先分析了一下當前的形勢,說明天下之強,無過石公,則石公何必再依附著平陽政權,伏低做小呢?實在應該更進一步啊。那麽程子遠你若能建此擁戴之功,還怕不能把張賓踢翻,甚至於踩在腳底下嗎?

王貢才不擔心程遐本人很有遠見,不希望石勒自立或起碼在短時間內自立呢,雙方也打過不少交道了,程子遠何如人也,他王子賜還能不清楚嗎?王貢在給裴該的書信中,就曾經將程遐類比為季漢軍閥袁紹手下專擅內鬥的郭圖和逄紀。

當然啦,程遐不可能自己一個人跳出來做出頭鳥,他得先煽動起諸將擁立之意來,得到廣泛的群眾基礎,才可能效董昭之所為。想當年袁紹手底下就有一笨伯名叫耿苞,沒看清形勢,更無眾議相助,就敢跑去勸說袁紹:“赤德衰盡,袁為黃胤,宜順天意。”袁本初將此言遍詢臣僚,竟然沒人附和,乃被迫殺掉耿苞,以表示自己對朝廷毫無異心。在王貢看來,程遐是傻,但有下限,還不至於去蹈耿苞的覆轍。

如此,就必須先造勢。該怎麽造勢呢?有兩點,一是更增強石勒的實力,二是使石勒以下羯軍將吏更為反感平陽政權。前者王貢是肯定不會幫忙程遐出主意的——我的職責是弱羯,怎麽可能反倒幫忙羯勢坐大?對於後者,他倒是設想了一條妙策。

那就是,讓程遐偽造平陽方面的密書,引誘石勒麾下諸將——這條計是絕對不會敗露的,石勒總不可能把偽書扔到劉粲臉上去質問吧?而就算劉粲否認,石勒會信嗎?

實話說,王貢懷疑不必自己設謀,平陽方面肯定早就開始這麽幹了,只是範圍還太小,強度還不夠,沒關系,咱們可以幫忙煽風點火嘛。

若有羯將響應偽書,程遐可以當即將其揪出來,以建奇功。不過估計大多數羯將一定會將偽書上報石勒以自明心跡的,那石勒還能不更為痛恨平陽政權嗎?其麾下將吏,自然主憂臣辱,也不會再說平陽任何的好話了。只要群議洶洶,都欲背平陽而自立,那後面的謀劃也便水到渠成啦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