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二章、觀星

裴該前世讀史的時候,就深覺劉越石不如祖士稚遠矣。一是政治才能,劉琨“善於懷撫,而短於控禦”,不象祖逖,僅率千家北渡,就能把兗、豫間一盤散沙的局面重新整合起來,揮師直入河南;二是軍事才能,劉琨居形勝之地,又有拓跋鮮卑為外援,卻多年不能真正威脅到平陽政權,最後還讓石勒瞬間就給打垮了,何如祖逖,能跟已然占據並、冀、幽三州的石勒殺得難解難分。

當然最重要的,還是劉琨雖負忠藎之名,其實行事跟王浚沒太大區別——若非劉、王相爭,互相拆台,北方的局勢還不至於徹底糜爛吧。

因而在裴該感覺,劉越石也就一溫和版的索綝,或者多給鞠允倆膽……後世祖、劉並稱,實在是太委屈了祖士稚啦。

況且自從穿越以來,北伐而搖動天下大勢的前後,裴該就曾經通過多種渠道,提醒劉琨要警惕石勒,唯恐其重蹈故轍——他即便比不上祖逖,終究非索、鞠等輩,還是值得挽救的,而且並州那位置多重要啊,若再落入石勒之手,局勢將對己方大為不利。

誰想劉琨就偏偏被對王浚的仇恨給蒙住了眼,把他裴文約的話全當做耳旁風,結果還是淒淒惶惶,放棄並州,逃到薊城去了……

裴該知道,從某種意義上來說,劉琨“禍害”了並州還不算完,他還會再“禍害”幽州一回,使得石勒繼續坐大。

在原本的歷史上,劉琨與段匹磾約為兄弟,共謀攻打冀州,但因為段末柸的阻撓未能成事。旋即段疾陸眷去世,引發段部內亂,劉琨之子劉群為段末柸所俘,命其寫信勸說劉琨投降。段匹磾探知此事後,便將劉琨下獄,其部將圖謀劫獄,反倒加速了劉琨的死亡……

當然啦,這其中還有王敦插了一腳,也不知道基於何種理由——大概是妒嫉吧——王敦寫信勸段匹磾除去劉琨。據說劉琨聽說王敦派人過來,就對兒子劉遵說:“處仲使來而不我告,是殺我也……”

最終段匹磾號稱得天子(司馬睿)旨,將劉琨父子叔侄五人一同縊殺了。劉琨之死,導致幽州人心大亂,其部半投段末柸,半歸石勒,段匹磾因而勢蹙,終為石勒所敗。就此引發連鎖反應,厭次也不能久守,邵續、段文鴦先後被俘……

裴該很想阻止這一場悲劇的發生,但可惜他小蝴蝶翅膀還扇不到那麽遠——此前連晉陽都影響不了,遑論薊城?只是有些事情,知其不可為而為之,他必須得再找機會提醒劉琨,千萬別攪進段氏的內部紛爭裏去——聽不聽由他,我若不說,必為一生之憾啊!

此番溫嶠來謁,其實還沒進長安城呢,便有來自洛陽的密報到送了裴該案前。裴該心說這是個好機會啊,我可以通過溫嶠提醒劉琨哪。

然而轉念一想,這話又不好明說,不跟從前似的,可以假借自己熟悉和了解石勒之為人,籠而統之地奉勸劉琨當心那羯奴。理論上劉琨遇害,源於段氏內亂,而段疾陸眷若不死,段氏未必會內亂,那麽——我怎麽可能預知段疾陸眷將死呢?我能掐會算嗎?

再一琢磨,這能掐會算麽……我身邊不正好就有一個麽?何不借郭璞之口,來警告溫嶠?至於郭景純因此會怎麽看待自己的“特異功能”,江湖騙子麽,大家心照可也。

於是才演了這麽一場戲,在接見溫嶠的時候,特意先讓郭璞避出去,然後假裝跟溫嶠前後腳,一出一進,遠遠一望,上堂來就對裴該說:“適才出外之人是誰?我見他面有死相,恐怕壽不久矣!”

裴該假裝大驚,趕緊命胡焱去把溫嶠喚回來,讓郭璞再仔細觀瞧。郭景純裝模作樣又相了相,說我看得沒錯——即對溫太真說:“君之面上,已現死相,惜乎不自知也!”

溫嶠聞言,不禁吃驚,可是又不大信,就問郭璞:“郭君善相麽?”裴該在旁邊兒給郭璞背書,說:“景純非止文章魁首,且明陰陽術數,善能觀風望氣,我府中無人不知……”

這事兒倒是真的,郭璞既然會看相,自然不會在同僚間藏私,而且他自知出身寒微,也無寸功,希望靠著這門本事可以擡高身價,使同僚不至於輕視自己。若非十言九中——在裴該看來,七分是靠著敏銳的觀察力和含混的江湖騙子口兒,剩下三成,則連他都難察端倪——即便裴該再怎麽重用,眾人也肯定當他倖進小人,不會那麽尊敬他,還稱呼他為“郭祭酒”。

故此裴該這麽一說,旁邊兒胡焱等人莫不頷首,都說:“此言是實,郭君實能斷人休咎,溫君慎勿當是戲言。”

溫嶠這才怕了,趕緊拱手問郭璞:“君是如何看得,我將死於何時、何處?可有禳避之法麽?”

郭璞裝模作樣,把手攏在袖中,顫抖片刻——應該是在掐算——然後轉過頭來對裴該說:“此前明公使臣觀星望氣,以察天下大勢……”他這話一出口,胡焱等人皆驚,心說原來郭景純還有這等本事,不僅僅能相人,還能觀星啊……怪不得裴公重用他,這簡直是新莽國師劉歆一般的高人哪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