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九章、驅虎吞狼

劉胤字承胤,跟蘇峻同鄉,都是東萊掖縣人,據稱乃漢高祖庶長子齊悼惠王劉肥之後。此人相貌俊美,性情豁達,不但精通文事,還善交豪傑,名聲頗為響亮。因此當“八王之亂”時,他逃往遼東避難,行經幽州,就受到王浚的挽留,表其為勃海太守,後升任冀州刺史。

劉承胤忠誠於國,故此前日才會勸說邵續反正,然而一個人的理念與行為,未必全然符合若契,甚至往往會背道而馳。比方說他這回請命南下往說徐州,其實心底真正的打算,就是覺得厭次難以久守,危城不可久居——我不如趁機逃去一個相對太平些的地方吧。

於是先到蓋縣,面見郗鑒,郗道徽滿口答應,說我們正在積聚物資,尋機發兵;繼而劉胤又上公來山,拜會蘇峻,蘇峻也盛情款待,說只要郡中把我索要的錢糧送達,我就提兵去打青州。看起來,使命可以順利達成,按道理來說,劉胤可以把邵續寫給卞壸的書信請郗鑒或者蘇峻轉交,自己回厭次去復命了,然而不,他寧可再跑數百裏路,去開陽拜見卞望之。

——卞壸已在不久前將州治從淮陰北移到了瑯琊國治開陽。

卞壸對劉胤自然也是很客氣的,並且承諾,一旦錢糧物資調撥到位,便會遣蘇峻率部北上,去攻青州。

其實就卞望之的本意,能夠為裴公和國家守好徐州,安撫百姓,發展生產,那就足夠啦,並沒有妄動刀兵之意——因為他知道自己欠缺軍事方面的才能。然而這數月間,無論郗鑒還是蘇峻,都多次寫信過來請求攻打曹嶷,卞壸在經過深思熟慮之後,這才終於下定了決心。

蘇峻想北伐,主要是為了報私仇,以及把家鄉從曹嶷手裏奪回來。但他自然不能用這些理由去遊說卞壸,公文往來中只是說:

青徐之間,一馬平川,絕少天險,如今曹嶷既已降胡,倘若受石勒的唆使南下來侵,必然導致東莞、瑯琊之間人心恐慌,不利於積聚。倘若能夠一舉擊垮曹嶷,將邊境前推到黃河南岸,據河而守,則戰略態勢就對我方絕然有利了。

即便不能一舉吞並曹嶷勢力,也應該東進去拿下城陽郡。

兩漢時期,青徐兩州的分界,乃是東起黔陬縣南,西到公來山北,也就是說,如今北半個東莞國,原本該是青州的,南半個城陽郡,原本該是徐州的。而今州境在西線北移,東線則南推,導致了青州城陽郡同時鄰接徐州東莞、瑯琊、東海三個郡國,如同一柄利刃一般,直插我等腹心。

曹嶷的勢力僅僅控制了城陽郡北部數縣而已,南部的東武、諸縣和莒縣暫由地方自治。相信我軍東進,受到的抵抗將會極其輕微,趁勢席卷整個城陽,也並非難事。曹嶷若失城陽,則濰水以東都將被迫放棄,本人也不敢再踏出廣固城半步——如此用不了三年,曹嶷必亡,全青可得。

蘇峻條分縷析,分剖得很有道理,而郗鑒給卞壸的信中亦有同樣內容。只不過郗道徽請求發兵攻打青州別有重要理由——原因正在蘇峻。

他將蘇峻近來的惡行向卞壸合盤托出,並且說:“本欲請得守戶之犬,誰料長安遣來,竟是一豺狼,恐其未能驅逐狐狸,便先將自家圈中牛羊食盡了……”

故此郗鑒建議,不如把蘇峻撒出去,讓他去禍害青州為好。

若論徐州內部的政治較量,蘇子高全然落在了下風,不僅僅郗鑒反感他,就連熊遠也日益不給他好臉色瞧——那家夥需索無厭啊!郗、熊和卞壸一樣,都是舊族士大夫——雖說品流有高下,高平郗氏為漢末舊族,濟陰卞氏原本在世族中吊車尾,而南昌熊氏就連新《姓氏志》裏都只排在第八十八位——而且共事日久,則那兩位守相若都攻訐蘇峻,卞壸能對蘇子高有好印象嗎?

本來以蘇峻的所作所為,若在太平時節,卞壸必然行文嚴責,哪怕當即褫奪他的兵馬,蘇子高也無話可說。但亂世既久,大家夥兒的心理底線也自然而然地放松了,幾十年間,有哪個武夫不是肆意跋扈的?象蘇峻這樣光搶點兒糧食,還要讓士卒假扮匪徒,琵琶遮面,就已經算是很收斂啦。

此事裴該若知,必不能忍,但卞壸希望徐州安定,就不便重責蘇峻了,因而接受了郗鑒的建議,打算把這條豺狼撒到青州去。

劉胤抵達之前,卞壸就已經在調派糧秣物資——你要命蘇峻出征,自然不能不暫時從其所欲,不過計劃等蘇峻率部進入青州境內,大致站穩了腳跟以後,那咱們就不供應了,許汝就地征糧便是。

徐州去歲大豐,而且自從裴該入關之後,便不再由徐州供應糧草——實在太過遙遠啦——原本空虛的府庫,就此逐漸充盈。如今除少量物資要輸於兗州東部的泰山、東平等郡國外——既無大的戰事需要,則若再往遠了運,成本上太不劃算——基本上都可以自行消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