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章、我寧先死!(第2/3頁)

在關西士人心中,最好從此永留長安,哪怕長安一直做陪都,不能正名,也最好別回東邊兒去——但如此言辭,自然不便宣之於口;在關東士人看來,只要形勢允可,自當還都洛陽——但究竟啥時候回去呢?我不做出頭鳥,不發表意見。

其實半個多月以前,關東士人還是普遍希望盡快還洛的,只是最近天下大勢不是有所改變嘛,劉琨不是丟了並州嘛,則還都的危險系數比較高,那就另當別論了……

等到除梁芬、荀崧外絕大多數夠資格的朝臣都發了言,理論上該輪到裴該一錘定音,然後上報天子準奏啦——眾人就此把目光全都移向了裴該。大家夥兒心裏都說,朝議既然如此,想必裴公會就坡下驢,提出暫寢還都之議吧?華恒等人雖然心有不甘,卻也無計可施。

裴該緩緩地環視眾人,看得大家夥兒心裏都略略發毛——要說人因勢而變,裴該執政數月,已非昔日初入長安時的威勢,亦頗有重臣甚至於權臣之相了。

隨即裴該轉向司馬鄴,高舉笏版,啟奏道:“百僚之言,不為無理,然臣以為:車駕當盡速還洛才是!”

此言一出,滿朝皆驚,再次陷入無言的靜謐。唯聽裴該義正辭嚴地解釋道:“正如華仆射所言,昔先帝困守於洛,唯恐人心失望,故堅持不肯遷都……”其實這話是粉飾,司馬熾早就想逃了,卻被司馬越等人硬生生按在長安城內,不肯放這寶貨去別家地盤兒——“臣不恭,陛下非先帝欽冊的太子,乃百僚擁戴,始得踐祚。則欲正名分、定人心,必紹續先帝之業,還都居洛!”

你這正統性本來就有瑕疵,倘若不能身還故都,還怎麽可能名正言順地統馭臣民呢?說不定日後史書會把你標成“西晉”,而把洛陽的前朝標成“東晉”咧……

裴該說完這幾句話,又略略偏身,以向群臣:“百僚皆恐羯賊入並,與胡寇合,使河南之勢懸危。然而臣以為,唯有陛下居洛,始可定人心、振士氣,即賊眾百萬,不難制也;若仍留居長安,如棄中原,氣既先奪,勢難復振。且臣忝掌戎事,知今黃河以南粗定,各路勤王兵馬匯聚,眾亦不下於賊,足可拮抗,可保陛下還都無虞。”

實話說如今天下的形勢,比起前幾年要好得太多了,最關鍵的就是裴該已定雍、徐,祖逖並定兗、豫,以及司州的河南部分,兩家聯成了一氣,方便統一指揮和調度。不象前些年,司馬越、苟晞,乃至司馬模、司馬睿都各行其事還則罷了,中原地區尚有石勒、王彌等軍隳突縱橫,把晉地給切分得七零八落。

所以裴該才敢拍胸脯保證:回洛陽去吧,我保你無事!

裴該既發此言,華恒趕緊出聲附和,關西士人無法可想,也只得鞠躬如也。但隨即梁芬就提出問題來了:“今秦、梁未定,劉曜雖已為逐,尚逡巡於北,則若大駕還洛,關中由誰鎮守?裴公之意,莫非使祖驃騎到長安來麽?”

祖逖雖然只是私下裏跟裴該商量,咱們可以互相交換地盤兒,但這事兒他並沒有瞞著部下,從河南亦隱有消息傳遞過來。對此梁芬終究不是屍位素餐之輩,再加上朝局的變化也直接影響到他的權勢,自然不可能一無所知。

他正想等裴該點頭,便可加以反駁——當然實際理由是:我可不想讓祖逖到關中來!如今關西士人以我為首,都將身家性命依附於裴該,而若祖逖鎮西,到時候自己在關東,家族在關西,一旦兩人起了齟齬,可當如何是好啊?再者說了,裴該你家世顯赫,我故肯為之副,倘若換了祖逖,關西士人中又有多少能夠瞧得上祖某的出身?

可是沒想到裴該微微搖頭,笑謂:“司徒不必擔憂,關中為陛下踐祚之基,自當由該鎮守。”

此言一出,更是石破天驚!

實話說裴該贊成還都之議,雖在眾人意料之外,卻也屬於情理之中。主要是還都歸洛,理由正大堂皇,就算裴該也很難冒天下之大不韙表示反對;而他若砌詞敷衍,故意拖延時間,又必然引發河南百僚疑忌。此為兩難之局,必擇其一的話,裴該很可能迫於東方的壓力而首肯祖逖之議。

但是裴該竟然說自己還要留在關中?有一大半兒人都懷疑自己耳鳴,聽岔了……你瘋了心啊?你是想徹底向祖逖低頭不成麽?!

就聽裴該一字一頓地對司馬鄴說道:“我在關中,而祖驃騎在河南,經已歲余,各熟情勢、立根基,若遽然而遷,兩勢並弱。若弱其一,朝廷尚可守,否則胡寇來侵,如何抵禦?是故臣不敢以私心廢公事也!今雖暫離,臣必當底定關西,再與祖驃騎合取平陽,歸洛為陛下壽!”

司馬鄴還在發愣,華恒卻及時地一俯首:“裴公真忠悃無私之臣也!我晉得有裴公,是陛下之幸,亦是祖宗之幸,是天下之幸,臣料胡寇必滅,社稷必可危而復安。臣恭為陛下賀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