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章、耳目(第2/3頁)

開篇就是諛詞如湧,聽得裴該連連擺手:“我等兄弟,又何必如此?”裴軫道:“在座兄弟,唯吾年長,說幾句話,文約不要見怪。”順手端起酒盞來:“文約能於屍山血海中逃出,自徐方艱難跋涉,而至於今日,即便置諸史冊,也是要獨傳詳述的。旁人稱頌,或有依附之意,我等兄弟則純出本心。且我裴氏各支,一時分散、凋零,不意今日尚能重聚,且家門或將更為光大,又怎能不使人喜極而泣呢?”說著話,淚珠子真就“叭噠叭噠”往下掉了。

裴該心說我這位四兄——裴軫在從兄弟中行四——還真是個好演員咧,加上人長得又帥,真擱後世也是偶像派明星啊。趕緊安慰道:“阿兄且拭淚,今日歡宴,即便喜極,不當垂涕啊。”

就此把話頭轉開,問問眾人在秦州和涼州的情況,順便仔細探問了一番涼州的內情。完了裴嶷就問:“卿等既歸長安,各有何志,欲任何職啊?”他生怕裴該為避嫌而不肯重用從兄弟,要搶先把基調給定下來。

眾人都不大清楚裴該的性情,不敢獅子大開口,再者說了,裴嶷那支是先到的,倘若疑心我兄弟跑來想搶班奪權,可怎麽好?裴暅說我字寫得不錯,裴彬說我文學上還過得去,就沒人一拍胸脯,說我有經天緯地之才,可當重任。

具體任何職司,文約你瞧著辦好了,我們不爭。

可是幾個人,尤其是裴詵、裴暅,不時拿目光去瞥裴通,用意有二:其一,這庶弟如今都入了尚書台了,我等嫡兄,總不能屈居其下吧?其二,行之你怎麽也不幫忙哥哥們說說話?

可是裴通瞪倆大眼只是憨笑,假裝天真,就是不肯開口幫腔。

裴詵見狀,倒也不以為忤——那小子什麽個性,我可比你裴該要熟——於是笑笑,端起酒盞來說:“昔日賈思範(賈模)執政,諸賈並列朝堂,進不能匡正得失,退不能善保家門,終究無用。不如我裴氏,成公(裴頠)並不援引兄弟,或守外郡,或入東海王幕,雖逢大難,亦多得保——我今也不求朝官,唯望入幕,善輔文約,且可日夕向文冀叔父求教,以廣學識。”

裴該欣慰地一笑,暗道這裴詵或許倒是個可用之才。

他早就已經聽說了,裴詵在上邽設謀,扳倒了張春、楊次,那小花招玩得別提有多嫻熟啦。不過具體該怎麽用裴詵,他還在考慮當中,所以也不把話說死,只道:“即便入我幕中,難道就不能兼領朝職,如文冀叔父麽?兄等亦不必太謙。”

歡宴過後,裴該都為各家安排好了住處,兄弟們告辭而退。當晚裴軫就把兩個弟弟召喚過來,密議道:“我看文約之意,或將重用子羽(裴詵)。文冀叔父先投,行之(裴通)其次,則我兄弟本已落後於人矣。況我等失怙,若不振作,將來朝中、幕中,乃至於族中,安有容身之地啊?”

裴丕道:“阿兄所慮是。以弟看來,若欲脫穎而出,必掌兵柄乃可!”

裴軫說我也是這麽想的,於是注目裴丕,說:“文質(裴彬)體弱,難改武事,唯我兄弟乃可投筆從戎——我當尋機暗示文約。”

……

那日歡宴,裴該也不知道是吃壞了什麽,一連拉了三天的肚子,他倒正好趁機放松一下,請假在家中安臥,仔細考慮兄弟們的用場。

裴軫、裴詵等人自然都陸續跑來探望。裴該見裴詵是一個人來的,連倆兄弟都沒帶,知道他有話要對自己說,卻搶先道:“我近日目昏耳噪,視物不明,辨聲不清,實可憂也……”

裴詵聞言嚇了一跳,心說你不是腸胃不舒服嗎,怎麽還眼昏耳鳴?這聽上去可不是小病啊,你都還不到三十歲,可千萬別這個時候倒下來——你倒了我們可怎麽辦?

急忙問道:“可有尋醫診治?病因為何啊?”

裴該緊盯著對方的面孔,一字一頓地說:“醫者乃雲,為我居高,高處自然昏昏,下處乃可察察。”

裴詵一皺眉頭,心說這是什麽意思?有什麽毛病要爬高了才犯,坐在低處就不犯病?瞧瞧裴該,雖然坐在榻上,距離地面也不過一尺來高而已……略一沉吟,已明其意。

於是就問了:“文約所言,可是求能辨聲識形者,擔當耳目之意嗎?”

裴該撚須笑道:“聞弦歌而識雅意,兄之謂也。不愧是能設謀除去張春、楊次的智者!”隨即注目裴詵:“阿兄可肯充我耳目麽?”

裴詵猶豫了一下,理由自然也跟裴嶷不肯擔負情報工作相同。不過他今天單獨過來,就是想跟裴該深談一番,了解一下這位族弟的志向,同時也爭取入幕後得到一個重要職位——若說重要,還有什麽比得上搞情報的?

於是拱手,並且改變稱呼道:“明公既然有命,詵焉敢不從?但須細問,內外之事,難道一以委我不成麽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