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章、竊書(第2/2頁)

張披知道自己說錯話了,趕緊拱手致歉,但隨即就問:“然我辛苦竊來此書,竟然毫無用場麽?”

張賓沉吟道:“不可上奏石公……倘若程遐果有異心,必然狡辯,此信算不得什麽實證——既無實指,也無署名,他可以說是從別處搜獲的,接信者並非‘程司馬’;若彼實無異心,我反倒成了進讒言的小人……”隨即自嘲地一笑:“進讒言也就罷了,唯怕中了裴文約的套圈!”

裴該跟程遐有書信往來,那是可能的,郗鑒或蘇峻受裴該唆使,也寫信給程遐,同樣在情理之中。但書信的內容卻大可以瞎編啊,或為離間石勒君臣,或為逼迫程遐下水——你瞧,我今天跟信裏瞎扯,明天就可以把同樣胡說八道的一封信故意讓羯軍截獲,且問你怕不怕了,敢不唯命是從嗎?

因此張賓便說:“我當尋找機會,暗示程遐,此書在我手中——不管他是否有叛意,都將驚懼觳觫,便可為我所制了。”

張披有些不大高興,拱拱手,便待辭出。張賓剛才一門心思都在書信內容上,這會兒才猛然間想起來,忙問張披:“卿竊得此書,程遐可有察覺?”

張披笑笑:“我也是一時慌忙,將此書藏於袖中,事後暗窺程遐動靜,見他未將封皮再次開拆,即已焚去……”那家夥肯定以為連內文都一火燒啦,所以你放心,不會懷疑到我身上來的。

張賓道:“程遐向來拙於謀劃,近日卻有開智之相,不可不防……良析最好稱病,這幾日不要去衙署當職,且待我暗示過程遐後,便無懼了。”

張披笑道:“張公謹慎太過……且遽然稱病,不反啟程遐之疑麽?”

張賓點點頭,說對啊,是我想岔了——“不如我明日便即上奏石公,將良析轉至身側,便可無虞。”

張披俯首稱謝,然後就出去了。

可是在他回家的路上,越想就越是郁悶,心說我立下如此一場大功勞,卻不能明示以人,反倒變成你張賓和程遐私下裏的交易……固然你張賓可能會感激我,但為了避人耳目,反倒不方便盡快提拔我了吧?

再加上他實在討厭程遐擅政,本以為這回可以把那廝一舉扳倒,偏偏張賓瞻前顧後,不肯放手一搏。在張披看來,程遐通敵之罪是板上定釘的,因為張賓並沒有如同自己一般,看到程遐燒信時候臉上的表情——那絕對是心裏有鬼!問題這表情麽,也很難向張賓描述,況且張賓竟然還一口咬定程遐不會背叛石勒……

好吧,就算程遐確實不曾背叛石勒,那又如何了?你們二人相爭非止一日,而程遐又靠著獻妹邀寵,步步緊逼,倘若換了是我,就算這是裴該的圈套,我也要去跳上一跳,只為了把程遐扳倒!

石公離了你張孟孫,或許難以成事,但離了一個程子遠又如何?還有我可以頂上嘛!

要不要幹脆趁著這個機會,自己不但扳倒程遐,同時也脫離張賓的門下,自立一方?

張披越想就越是熱血沸騰,於是返回家中後,趕緊把那封書信默寫出來,然後翌日一早,袖著來報石勒。

石勒拿到書信有點兒蒙圈兒,說張良析啊,我不認識字你又不是不知道?這上面寫的究竟是啥內容咧,你給我念念唄。

張披當即便將信文背誦一遍,完了把竊書的前因後果,向石勒詳細描述一番——當然啦,他不會說自己早就跟張賓暗中往來,一直在盯著這事兒,只說昨晚見到程遐神情不對,一見自己進門就趕緊藏東西,這才偷窺一二,竟然得破奸謀。

石勒皺著眉頭,把手中書信一揚:“此便是汝從程司馬處竊來的通敵之信麽?”

張披說不是——“臣知此事重大,因而夤夜往報右侯,書信實在右侯處,這是臣默寫的副本……”

“既然如此,右侯因何不呈上真信,卻使汝將副本來報?”

張披半真半假地回答道:“右侯雲書自外來,難作實證,故而先將書信扣下,欲等機會,再向程司馬當面質問。然臣以為,程司馬通敵之罪確鑿,若不能急察之,恐其毀滅證據,甚而聞風遁逃。且彼今負重任,籌措大軍糧秣,倘若刻意行私,必誤西征之事。是以臣不敢稍瞞,候天明即來稟報明公。”

石勒表情一舒,大加稱贊:“卿實是忠心任事者,可當大任。”隨即話鋒一轉,說這事兒我也不能聽你一面之辭,不如把張賓和程遐都叫過來,當面對質吧——倘若程遐通敵與張賓隱瞞兩事俱真,我一定要嚴肅軍紀,絕不寬容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