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章、汾陰薛和襄陵賈

去歲胡漢國境內鬧蝗災,很多縣顆粒無收,劉粲因而遣使到各家莊院、塢堡來征糧——你們家大業大,一定還有吃的,多少供奉一些出來唄。

只可惜他若遣旁人還則罷了,卻偏偏派來了鎮西大將軍韋忠。裴碩聽聞此名,不禁心頭火起,當即冷哼一聲,說我不見,不但不見,還要緊閉莊門,絕不能放他進來!

這家夥太討厭了,我就算被迫屈從於胡,要供輸部分糧谷,也絕對不能賣他韋忠面子!

韋忠字子節,本身也是平陽人,而且少年慷慨,好學博聞,在鄉裏名聲很響。韋忠十二歲的時候喪父,司馬裴秀親來吊祭,出門後對旁人說:“此子長大必為佳器。”由此可見,原本裴家和韋家關系不錯,甚至於裴氏主支很可能將韋家當作依附勢力,把韋忠作為將來家門的臂助來關照和培養。

可是兩家很快就鬧掰了。裴頠聽其父盛贊韋忠,曾經多次登門造訪,韋忠卻總以守喪為名,拒不肯見。其後裴頠立朝為尚書仆射,向司空張華推薦韋忠,張華派人征辟,韋忠也稱病不應。

有人問韋忠這是為什麽——多好的機會啊,仆射舉薦,司空征辟,光輝仕途就此為你敞開,這是別人求都求不來的好運哪!韋忠卻回答說:“我只樂鄉土,本無宦情……”

他要是一門心思當隱士也就罷了,終究人不可強、志不可奪。但韋忠隨即又說了幾句話,就徹底得罪了裴氏。他說什麽了呢?

“茂先(張華)華而不實,裴頠欲而無厭,棄典禮而附賊後,若此,豈大丈夫之所宜行耶?!”

當時正是賈後垂簾,朝中第一大老是其族兄賈模,張華和裴頠與賈模共同執政,推其居尊,在外人看來,確實有因為貪慕權勢而依附顯貴之跡——就算把那兩位從地下挖出來,他們也是難以自證清白的。但問題張、裴都對你不錯啊,你韋子節能不能留點兒口德,評人別這麽過於刻薄好嗎?

裴氏就此與韋家斷絕了往來——就算裴頠脾氣好,不以為忤,他的族人不可能全都那麽大度量。不過一門上下,也沒誰打算去刻意打壓韋忠——隱士是大家夥兒全都敬佩的,你若真能一輩子守節固窮,那視我等在紅塵中輾轉之輩為濁流,本也正常,我們沒啥可反駁的。

誰想到沒過多久,韋忠便應平陽太守陳楚之召,出仕做了郡功曹。其後山羌作亂,陳楚戰敗逃亡,被賊追上,連中三箭,韋忠以身遮護,還哭著說:“我願意以身代君,還望諸位憐憫。”硬是幫陳楚受了接下來的五箭。山羌不禁動容,相謂道:“這是義士啊,殺之不祥。”這才把他們都給放了。

因為此舉,韋忠名望更高,甚至就連裴家都有不少人幫他說好話,說他當初仕於陳楚,乃是被逼無奈——他自己說過“本無宦情”嘛,若想當官,咱們裴家伸出來的橄欖枝還不夠粗嗎?陳楚又算什麽玩意兒了?

可是真正想不到的事情還在後面——劉聰聽說了韋忠的義舉,大為贊賞,便即遣使征召,而韋子節竟欣然應命了。並且他還受到劉聰的信重,官位一路攀升,很快就做到了鎮西大將軍、平羌校尉。

消息傳來,裴氏族人莫不切齒——你說不想當官,所以才斷然拒絕了我裴家的招攬,可是一轉眼竟然從了胡了?就算胡寇勢大,你怕死,被迫應命,倘若只是一味敷衍,有可能升這麽高的官兒麽?所以說當日所雲什麽“本無宦情”,全是謊言;說張華、裴頠的壞話,並非站在隱士立場上瞧不起俗人,而純粹就是不想上我裴家的船。

雖說此後局勢的發展,證明了韋忠這人是有眼光的,知晉將亡,善能保身,但……這分明是叛徒的行為啊!不是叛晉,而是叛我裴氏!我等豈能與這種小人共戴天壤?虧汝還冠著“義士”之名——呀呸!

鎮西大將軍又怎麽了?在我四世三公的裴氏看來,也不過蟲豸而已。劉粲派誰來我們都得巴結著,唯獨派你韋忠來,抱歉,關門——不放狗就算夠客氣的啦。

裴桐有些擔心,就問裴碩:“宏德,卿方才說胡運未必不久,我等暫不可逆,要屈與委蛇。韋忠終究是劉粲所遣,漢國重將,倘若拒其入莊,他上奏劉粲,率兵來攻,又當如何處呢?”

裴碩搖頭笑道:“無慮也。韋忠有何能?之所以為胡寇所征,是靠著他‘義士’的偽名;則他與我族有仇,我家不納,同樣基於聖人之教,即便劉粲也無可如何。劉粲或會為文約來伐我等,又豈能為一韋忠而遽興大軍呢?”

完了還補充上一句:“若彼為石勒所遣,則我只能掃榻相迎了。”

終究劉曜這一族還是讀聖人書,明白道理的,不是純然的粗胡,只要咱們占住了理,他們就沒名義來討伐我等。這跟派人去跟裴該聯絡不同,那樣就是叛國——胡漢國——之舉,發兵征剿,名正言順,所以我才不敢冒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