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一章、連石都未曾投得幾枚

裴該自然不會把徐州徹底放空嘍。只是此前忙於在關中鏖戰,無暇東顧,同時也考慮到曹嶷既已反正,石勒方定河北,不大可能輕易對徐方用兵,而江東就想要用兵,也缺乏足夠的名義,故此才暫且擱置回援之議。

可是等到聽說石勒攻殺王浚,更將勢力伸入幽州,裴該終於坐不住了。他記得在原本的歷史上,石勒占據幽、冀後,便即逾越太行,去擊敗了劉琨,然後掉過頭來再打曹嶷——徐州,且提不上議事日程哪。

然而歷史已然改變,好比說原本石勒攻三台、逐劉演,就是在滅王浚和取並州之間事,但在這條時間線上,那廝卻先攻占了臨漳,然後才奇襲薊城——可笑的是,侄子都讓人打跑了,劉琨竟然還為其卑辭所惑,以為石勒會肯降晉……

再加上裴該自從北伐後,與程遐的暗中聯系次數便疏,而若沒有他的親筆信,你以為誰都能從程子遠嘴裏掏出重要情報來的麽?遑論施加以影響。裴該知道自己拉石勒、張賓——尤其是張孟孫——仇恨拉得挺穩,深恐那二位寧可冒著天時不對、地利不足、人和不附的風險,先下徐方,要把自己根基給鏟嘍,僅靠卞壸、熊遠等書生,必然難以抵禦啊。

說實話,即便郗鑒在徐,裴該都未必有那麽擔心。郗鑒好歹從前在嶧山就領過兵,見過仗,在原本的歷史上,他南渡之後便即召聚江北流民,平定過祖約、蘇峻之亂。卞壸呢?史書記載,他領兵上陣之日,便是父子同隕之時……

裴該麾下兵馬,如今正在大換血的時候,大量關中兵被納入其體系之中,開始整編、訓練,同時也豎旗招募雍州各國郡青壯,或入伍,或軍屯,西兵的比例日益增高。相比之下,東兵——主要是徐州軍,也包括了部分司、兗等州兵馬——則有不少因傷退伍,而且除了部分應命,改在附近司、兗、豫置地安家外,其余的思鄉之情日盛。

照道理來說,裴該的主力多為半職業兵,基本上脫離了土地,是可以長期遠征的。漢樂府有雲:“十五從軍征,八十始得歸。”就肯定也是所謂的“六郡良家子”,而不會是臨時服役的農兵。這一去六十五年(當然啦,必有誇張),轉戰何止萬裏,心中有怨嗎?必然有怨;但回得來嗎?誰放汝歸?重要的是,即便已成普遍現象,漢軍的戰鬥力衰弱得很厲害嗎?不見得吧。

正所謂“國恒以弱滅,而漢獨以強亡。”並非虛語。

可問題是,那必須有一個足夠穩固的後方,有強大的中央政權為其依靠。如今徐方空懸於外,強敵在側,危機頻現,你怎麽可能長期維持那些徐州老兵頑強的作戰心態呢?其家人子女多在徐州,一旦徐州——尤其是淮南地區——遇警,他們必生逃亡之心啊!

所以部分徐州兵,是一定要放回去的,讓他們守備家鄉,比帶著馳騁關西更讓人放心。因而當雍州各郡國基本平定後,裴該便即揀選士卒,做好了歸徐的準備。

只是,他手下兵雖不多,暫時也足敷用了,別說首批挑選出來的只有兩千人,即便兩三倍於此數,也不至於捉襟見肘;問題是手下合格的將領數量有限,他誰都不舍得放走啊。

於是即召諸將商議,末位一人當即站起來說:“某不才,願為大都督守備徐州!”

裴該定睛一瞧,不是旁人,正是才剛升了下部校不久的蘇峻蘇子高。

蘇峻說:“石勒虎狼之輩,曹嶷反復小人,若相苟合,徐方必危。若彼等謀侵徐州,首取東莞,而末將鄉人都在東莞屯墾,每思念之,憂心若焚——敢請大都督允可,容某回去守備東莞,必不使一賊踏入境內!”

裴該原本對蘇峻這個歷史上著名反賊的印象並不大好,但隨著歷史因為自己的插腳而越發變得面目全非,他那點點芥蒂也便逐漸煙消雲散了。終究查蘇峻原本歷史上的所作所為,雖然暴虐、兇殘,也屬晉廷逼迫下泄憤之舉——這年月的武夫嘛,誰骨子裏還沒有點兒殘暴因素存在?主要是,若非晉廷——主要是庾亮——的步步緊逼,蘇子高或許就只有立功往上爬的渴望,而沒有造反奪權的野心。

這跟後來那位“宇宙大將軍”,終究是不盡相同的。

再者說了,蘇峻造反,很大誘因是晉廷虛弱——明明虛弱,還要迫將,也算庾元規腦子裏有屎——而我若能把這個長安小朝廷撐起來,實力起碼不弱於胡,蘇子高他敢輕易言反嗎?庾元規駕馭不了他,未必我裴文約也不成啊。

再加上謝風也見天兒地說蘇峻的好話,說這家夥既老實,又能幹,我故簡拔為下部校——大都督你留心一下,這人可用。裴該心說老實肯定是假象啦,但蘇峻面對強勢肯暫時夾起尾巴來,也算他明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