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二章、殺氣(第2/3頁)

裴該瞥他一眼,微微而笑:“豈非大材小用乎?”以你舊日的品級,這就是降級啊,不大合適吧。

要知道這年月的官員,尤其是高門顯宦,慣例能上不能下,除非獲罪受譴,否則沒有罷免和降級的可能性。你又沒什麽罪過,我怎麽能給你降級呢?

王卓答道:“昔我兄弟棄先帝而走,不能守節殉國,便是罪也,既然獲罪,豈可不貶?”隨即態度誠懇地央告裴該:“卓唯求為國家效力,尚書郎雖卑,能任實事,心之所願,還請裴公玉成。”

裴該無奈之下,只得勉強應允。經過這麽一番對話,他原本聽故事的興趣也逐漸消退了,又再敷衍幾句,便即送客。

王卓兄弟和鐘聲告辭出來,才要出門,忽見裴氏門吏引著一人匆匆前往正堂。王卓斜瞥了那人一眼,不禁雙眉皺起,就對兄弟說,你跟門口等我一下啊,我還有一句話,忘記對裴公說了……

隨即手掀裙裾,疾奔而回。裴該聽得稟報,心中詫異,急忙接見,王卓直截了當地就問:“適才見貴仆引一人來,似欲求見裴公,不知何許人也?”

裴該略一皺眉,並不正面回答,反問道:“公其識得其人否?”

王卓說我不認得,但——“其人面有陰戾之色,殺意騰起於雙眉之間,恐將不利於裴公也,裴公其慎!”

……

門吏領進來的這個人,自稱名叫裴坦,是聞喜裴氏的疏脈別支,奉命潛來長安求見裴該。

裴該早就想聯絡老家之人了。他知道裴氏本支和主要幾個分支雖然流散各地,那是因為出仕為官之故,其他沒能當上官的疏脈子弟,多數還都留在聞喜老家,據壘而守。象這種大家族人多勢眾,即便胡漢占據了河東,也不敢太過緊逼,只要名義上肯歸附,多數睜一只眼,閉一只眼,由得他們繼續稱霸鄉裏。

尤其是河東還有一個薛家,居於汾陰、董亭一帶,其祖薛蘭,漢末隨劉備入蜀,蜀滅後舉族被遷河東,為亡國之孑遺,故此門戶不高。但是薛家人不少,也很能打,從胡漢直到前趙、後趙,乃至前秦,始終不肯屈服。要到薛強的時候,據說“總宗室強兵,威振河輔,破慕容永於陳川”,後秦姚興卑辭厚幣,這才征其為右光祿大夫、七兵尚書,封馮翊郡公。

薛氏從此與北方政權相結合,到了隋代、唐初,乃成河東顯姓——最終出了大將薛仁貴、薛訥父子。

裴家與薛家相互呼應,目前在河東勢大難制,胡漢政權僅僅羈縻而已,對於裴該來說,這是將來伐胡的一大助力啊,豈可不加以聯絡?他從初次入關,北取馮翊的時候,就派人去過尋訪了,但因為胡漢防備的嚴密,數番往使,全都鎩羽而歸。想不到如今老家倒主動派人過來啦——想想也是,自己破劉曜,進而執晉政的消息,再怎麽緩慢流傳,也應該傳到聞喜去了吧。

這一日王氏兄弟和鐘聲才剛告退,門上便來稟報,說裴坦求見,裴該大喜,當即傳喚。可是隨即王卓就折回來了,以他的身份地位,裴該當然只能讓裴坦跟堂外等著,先見王卓。誰想王文宣開口就說,這個裴坦“面有陰戾之色,殺意騰起於雙眉之間,恐將不利於裴公也”!

裴該將信將疑,也只能朝王卓拱拱手:“謹遵王公之教。”

王卓退出去了,裴該這才召喚裴坦入見。這個裴坦一進門,便即放聲大哭,高叫道:“不期今日尚能得見阿兄之面!”說著話就直接撲過來了,貌似想要抱大腿……

看上去確實是真情流露啊,若沒有王卓那番話,裴該估計就讓他抱了,但終究心中留下了一層陰影,便即將腰一挺,右手一擡,喝止道:“且住,勿得近前!”隨即吩咐從人:“先搜他身上。”

然而裴坦卻毫無止步之意,尤其聽裴該說要搜身,他撲得更快了,看看貼近,右手也不知道在哪裏一抹,竟然掏出來一柄寒光閃亮的匕首,朝著裴該當胸便刺!

裴該大吃一驚,他本來端坐案後,剛才又召見了王氏兄弟,聽他們講了半天傳奇故事,早就坐得腿麻啦,一時間根本跳不起來,百忙中只得雙手托在案下,朝著裴坦就是一掀。幾案翻起,直襲裴坦面門,裴坦來勢不停,只用左手一格,便將幾案搪開一旁,手中匕首繼續朝裴該直刺過來。

裴該心說糟糕,我一時間爬不起來,也抽不出腰下長劍,手頭又沒什麽東西可擋……作為後世靈魂,他不喜歡跪坐,平常在家中都毫無禮儀地垂足坐榻,即便日常見人,也都要支一張憑幾,方便隨時轉移重心,舒緩腿腳。可偏偏今天見的是一公一侯,為示尊重,就沒用憑幾……

本能地伸手一摸,就摸著一件長物了,原來是逐漸養成習慣,須臾不離身的那支三尺竹杖。裴該當即就把竹杖給抄起來了,眼見匕首將至面前,急忙揮動竹杖,就是狠狠地一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