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七章、智者千慮

所謂“智者千慮,必有一失”,裴該千算萬算,對於竺恢可能不來救援郿縣,或者來救卻逡巡於山地不敢入平,乃至於領著兵馬直奔自己而來,以卵擊石,種種可能性都籌劃了預案,但他偏偏就沒有想到,竺士偉竟然奔了美陽而去!

美陽縣隸屬於扶風國,縣城在郿城東北方六十裏外,在武功正北方二十裏外,三城全都位於渭河谷地,在渭水以北。

正如韋鴻所說,渭河谷地“東起華陰,西到陳倉”,南北向最寬闊處(在長安附近)不到百五十裏,東西則長達六百余裏,主要地形為黃土台塬,其中渭北地區尤其平坦,加上開發得早,道路輻輳,交通非常方便。因此竺恢手持竺爽的求救信,可以輕松進入美陽城,並且就此直接威脅到了裴該的後路。

裴該若是轉身往攻美陽,則郿縣之厄得釋,而竺恢七千兵馬固守城池,想來不是那麽輕易可以打得下來的,倘若竺恢趁機出城夾擊,形勢便斷然不利了;若是分兵抵禦,則是本欲逐一擊破二竺,卻反倒被二竺加以分割、牽制,戰事很可能遷延日久;倘若不理竺恢,猛攻郿縣,竺恢不但可以隨時威脅、騷擾裴該的運道,甚至——

最要命的就是,長安距離美陽也不過百余裏而已,且地勢平坦,輕騎可以繞過諸城邑,一日一夜進抵長安城下。固然裴該根本不相信竺恢能夠攻得下長安城,但自己初執國柄,倘若任由外軍輕松殺到都邑近郊,導致人心浮動,則威望必然一落千丈啊!城裏那個梁老頭兒,會不會就此再起異心呢?

裴該這個懊悔啊。他原本為了快速進軍,好打竺爽一個冷不防,即自槐裏而向武功,武功直抵郿縣,空過了美陽城沒打——終究不是當道要隘,若是郿縣克陷,美陽又豈能獨存?若早知道會被竺恢利用,自己頓兵郿城之下,打算圍點打援的時候,就該遣一軍先去把美陽給拿下來啊!

然而若美陽守將不肯遽降,則一旦攻城,必有死傷。裴該當初考慮的是,既要一統雍州軍政,又要盡可能地不殺傷民眾,因為這屬於內線作戰,不管郿縣還是美陽的老百姓,不都是晉朝的子民嗎?

如今想來,真不必要為了這麽一點點婦人之仁,而貽誤了戰機——當然前提是他能夠料到竺恢會去美陽。

急忙召集諸將吏商議,裴嶷建議,讓長安派出一哨兵馬去阻遏竺恢有可能的東進,並且盡量將其牽制在美陽縣內,我軍則盡快先把郿縣給拿下來。陸和不解地問道:“竺恢既將主力前來,欲行圍魏救趙之計,我等何不分兵去攻他的新平,迫其回師呢?”

韋鴻搖頭道:“不可。由此而至漆縣,近兩百裏,且過岐山後道路難行,非可急襲者也。則萬一竺恢不肯回救,趁機直向長安,又如何處?”

甄隨拍胸脯道:“都督可在此處繼續圍城,我率本營前往美陽,必要取那竺恢首級來獻!”

誰想到謝風又跳出來跟他唱對台戲了:“倘若平原決勝,甄督絕無敗理,但攻城之事……豈有兩千人而可輕易攻克六七千軍駐守城池的道理啊?”

甄隨豹眼一瞪,正待反唇相譏,就聽高樂說道:“為今之計,為求穩妥,還當撤了郿縣之圍,退至武功,以監視美陽的動向……”

甄隨當即就把矛頭從謝風轉向了高樂:“汝還是一般的怯懦!今我軍幾乎倍於賊軍,即便分兵也無敗理,何必要退?!”

高樂不敢頂嘴,正自郁悶,忽然身旁的李義站起身來,朝著裴該深深一揖:“末將愚見,懇請都督垂聽。”

裴該說你不必要如此多禮,有話就直說吧。李義環視眾將吏,緩緩說道:“都督此番出師,本欲先定始平、扶風,再揮師北上,與郭將軍等夾擊新平、安定,務求在秋收前底定全雍,故此軍行甚急。此前頓兵於郿縣城下,不急往攻者,本為誘使竺恢下平,便於將四郡國中最強的新平兵先摧破也。倘若分兵為二,同時攻打郿縣、美陽,即便能勝,也必遷延日久,此非都督本意——況乎暫退武功呢?”

高樂黑著臉不說話。謝風則道:“李將軍此言有理,然以卿看來,我軍當如何應對?”

李義先不正面回答,卻問道:“諸位以為,我軍或二分而攻兩城,或並力而攻新平、扶風二郡國聯兵,可有敗理麽?”

眾將聞言,一起挺胸,那意思:咱們怎麽可能會戰敗呢?即便面對兩倍以上的胡寇,那都是勝多敗少,何況對面多是些郡國外軍,總兵力還要比我為少啊。

李義說那就對了——“不管竺恢如何謀算,他都無力回天。都督所慮者,不過二事:其一,慮彼冒險而向長安,有傷都督威名;其二,擔心因此而使戰事遷延,不能於秋收前底定雍州。因其一,則不可不發兵以向美陽;因其二,只有先擊破最強的新平兵,才能縮短戰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