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章、非我族類(第2/3頁)

當然啦,對於這些後世的研究成果,遊子遠是不清楚的,他所根據的是當時流行的說法,雲羌人實為三苗之裔、姜姓別種,本居南嶽,及舜放四兇,乃遷之於西陲。先秦時代的西方各戎部,比如什麽犬戎、義渠、大荔之戎、陸渾之戎等等,據遊遐猜測,也都應該是羌種或者與羌人有所關聯的少民,其中不少都逐漸融入了華夏民族。剩余的羌人主要居住在河、湟地區,逮至漢代,分而為三,即越巂郡內的“牦牛種”、廣漢郡內的“白馬種”,以及武都郡內的“參狼種”。

東漢後期,西羌為亂,混亂紛爭的局面一直延續到三國,如前所述,魏、蜀兩國都在邊境線上大搞移民,不僅僅是氐人,羌人也被拆分、遷徙,散播於各郡國之內——詳細經過,則不必贅言了。

如今遊遐所知道的羌部,雍州境內唯有馮翊的不蒙和大荔——不過估計不蒙羌之號,自此消亡。秦州境內,較大的羌部有南安郡的赤亭羌、隴西郡的莫折羌和無弋羌——其實三部隔著不遠,都居住在渭水上遊谷地。此外隴西郡西部,漢末宋建所割據的枹罕故城,據說也有羌人活動,因為太過遙遠,遊遐並不清楚內情。

武都郡西有宕昌羌,利用地形之便,割據自雄,不過——遊遐說到宕昌羌,臉上略略流露出一絲詭異之色:“傳言說,彼處晉、羌雜居,其酋姓梁,本為晉人,且為烏氏的別支……”說不定還跟梁芬有親戚關系咧!

再往南,陰平郡內有仇羌和鄧至羌。上述各部,全都擁眾在萬戶以上,其他散居各郡國的數百上千戶羌種,則不必一一介紹了,也必然不足為患。

最後遊子遠總結說:“西戎與北胡不同之處有三。其一為言語不同:氐、羌所說,與我等大同小異,且混居既久,其人多能操中國言詞……”

裴該微微點頭,心說我明白你的意思,確實後世也有研究,氐族、羌族和漢族所用語言,都同屬於漢藏語系。

“……其二為習性不同:胡人多遊牧,驅牛羊而逐水草;氐、羌則多定居,識耕織,於河谷中開荒墾地,即對朝廷的貢獻,亦多以稼物為主……”頓了一頓,遊遐補充說:“氐之農者比於牧者,為九與一;羌較落後,其農者比之牧者,為三與一。據末吏所知,境內氐種日常起居幾與晉人無異;秦、雍、梁三州諸羌,大略亦然——至於涼州及故漢上郡內的氐、羌,則不敢妄言也。”

裴該以目光相鼓勵,遊遐便即繼續說下去:“其三,為其心不同。固然漢末西羌為西陲之患,逮至我朝,則唯齊萬年一家之叛耳,至於氐種,仍多尊奉我晉正朔……”當然了,這是就雍、秦、涼三州轄境內的氐、羌而言的;故上郡的氐、羌,每兩屬於晉、漢之間;梁州的氐人都已然僭號稱國了……

“……昔前漢之許南匈奴入境,及魏武分其為五部,散居司、並之間,是為免除外患。氐、羌則不同,其入於中國也,多為魏、蜀相爭,各徙其眾,以充實內地……”

經過漢末動亂,關中、漢中等地,人口死傷流散,則乏人不能足食、乏人不能足兵,那還怎麽對峙爭雄啊?所以北有楊阜、郭淮等,南有諸葛亮、姜維等,都三天兩頭地把緩沖地帶的氐、羌往自己國內擄。這也正說明了氐、羌多數是可以開墾荒地,進行農業生產,順利融入中國封建經濟體系當中去的。

遊遐甚至還補充說:“氐、羌除幾大部外,散居者多已編戶,等若晉人矣。”很多都直接上了官府的戶口名冊,那跟晉人還有什麽區別啊?

“是以遐不願明公妄屠氐、羌,為屠氐、羌與屠中國人,差異幾希?”

裴該故意提出反問:“所謂‘非我族類,其心必異’,即便彼等操中國言語,難道劉曜等輩不能麽?即彼等能耕種,據我所知,平陽的胡人亦多有從事農耕者。此時名雖附之於晉,其實不過歸從各守相、豪強而已,並不從朝廷號令,則一旦有梟獍之徒攘臂而起,異日必為大患啊——巴氐之事,就在眼前。”

遊遐反駁說:“梟獍之徒,晉戎皆有,叛亂之事,遍起不窮,為朝廷衰弱故也。曩昔若非關中荒亂,流民南逃,兼之趙廞、羅尚等輩鎮撫不力,李特焉能於蜀中成事?氐、羌一部既能為朝廷編戶齊民,則假以時日,如明公所言,除其豪酋,散其部伍,多半自能歸化中國,比之胡羯,易為多矣。且今胡、羯為我之大敵,若我恃強以淩氐、羌,恐彼與胡、羯相合,則關西永無寧日。何如暫時羈縻之,且待天下大定,再徐徐而圖不遲。”

裴該與裴嶷對視一眼,各自頷首微笑。裴該因此就問了:“我欲使子遠銜命,鎮撫氐、羌,使不為禍,且助朝廷,子遠可敢為否?”遊遐當即拱手請命:“遐必不負明公所托!”裴該說好,想了一想,又道:“氐、羌中尚有數人,子遠且為我尋訪之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