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章、運籌(第2/3頁)

因而裴該趁機恭維了祖逖一句,然後湊近些,說:“我正有一事,要請問祖君。”

祖逖說你也別總“祖君”長,“祖君”短的,既無外人,何必生份——“呼某之字可也。”然後——“文約欲問者何?”

裴該“呼”地一下站起身來,兩膀用力,就把自己面前的幾案給端起來了,邁前兩步,與祖逖之案相並。祖逖不禁笑笑:“戎馬倥傯,文約氣力見長啊。”裴該道聲“慚愧”——“如何與祖……士稚相比?”實話說這年月沒有三合板,家具全都是實木的,即便小小一具案子,分量確實也並不很輕。

兩案相並後,裴該就開始擺弄案上的各種碗、盞器皿——“前朝廷所有,不過京兆一郡罷了,今我既取馮翊、北地,其勢稍振,然關中不可不一,扶風、安定等不可不得。待並四郡,必將兵向秦州——南陽王斷絕隴道,使西陲貢賦不通,如此豈是長久之計啊?”

祖逖連連點頭,但是提醒說:“宗室之尊,無過南陽,文約還當謹慎從事。”

南陽其實是個新王爵,創建至今也才不過短短十年而已,且論及親疏遠近,跟司馬懿嫡派的瑯琊王司馬睿根本無從相提並論。但問題晉室最後一個主掌中央政權的藩王是東海王司馬越,前南陽王司馬模是其胞弟,現南陽王司馬保是其親侄,借助伯父的威望,頗能惑人。而且因為距離長安較近,故此索綝執政時被迫向司馬保做過一定妥協,把他從次位的右丞相提升到了首位的相國。

丞相之職始於戰國時代,其位尊者則為相邦,到了漢代,為避高祖劉邦之諱,改稱相國。終漢一朝,僅僅開國時期的三名重臣擔任過相國,即蕭何、曹參和呂產,此後唯有丞相而已。故此命司馬保為相國,其實是把他擺在了司馬睿之上。

那是真真正正名義上的朝臣領袖,裴文約你想對他動手?這借口可得找踏實了才成啊。

裴該點頭說我當然會謹慎從事的,但以形勢而論,必除司馬保,而且我所擔心的並非司馬保,而是——“恐漢殺彭越,而英布反……”

你動了司馬保,那司馬睿在建康,可能無動於衷嗎?他會如何應對,這可難以預料啊。

祖逖想了一想,微微搖頭:“或無可慮,瑯琊大王終是仁厚君子。”裴該笑笑:“瑯琊大王仁厚,其部下則未必……”祖逖道:“今王茂弘實執建康之政,彼亦謙抑,可慮者唯王處仲與庾元規——此前使劉、戴掣我北伐之肘,且請下退兵之命者,今已明矣,乃庾元規也。好在二人並不和睦,否則若同心一意,架空王茂弘,挾持瑯琊大王,則必為朝廷之患。”

裴該道:“若形勢丕變,難保二人不相勾結,則士稚在司、兗,還請嚴加防範——我之徐州,亦請看顧。”

祖逖說你放心:“我等辛苦廝殺,始得中原數州之地,彼等若欲輕取,吾必不容!”老子如今乃是朝廷所命的三州都督、驃騎大將軍,就算司馬睿也不過比我略高半頭而已,想朝咱們的地盤兒伸手,哪兒那麽容易啊!

裴該一邊說:“中原初定,乃可設謀召南渡各家還鄉,如此則江東勢弱,兗、豫力強了……”一邊又再擺了擺案上的食器,繼續對祖逖道:“我意一兩年內統合雍、秦,且北上以服氐羌,使彼等只能為助,不能為禍——劉曜在故上郡,亦當徹底踏平之!涼州張氏,素來忠勤,乃可羈縻,由其自守……”伸手朝代表涼州的酒盞相反方向一指:“然後,是該先取梁、益呢,還是東進以與君合,徹底平滅胡寇呢?”

巴氐李特以流民起事,逮其子李雄時攻占成都,奄有益州,建國號為“成”——史稱成漢——在永嘉末年和最近幾年間,成軍屢屢發兵北上,終於吞並了梁州,一直殺到祁山南麓。成漢與胡漢相同,對於晉來說,同樣是叛逆勢力,雖然沒有焚都邑、擄天子事,若僅論今日之勢,其實未必就比胡漢弱了。

若非寧州刺史王遜苦苦支撐,使成漢不能盡取南中之地,李雄就相當於第二個劉備!

如今裴該已逐劉曜,東面有祖逖為他牽制平陽的胡漢政權,那麽對於長安來說,其實最近的外患不再是屠各了,而是巴氐——當然啦,有南山為阻,成漢想要發兵入關,難度比過去的胡漢要大得多了,李雄也未必能有此等野心和魄力。

所以裴該問祖逖,你說我是先打成漢好呢,還是先打胡漢好呢?

祖逖沉吟少頃,皺著眉頭說:“蜀道難行,恐不易取啊……”

“即不能取益,亦當定梁。漢中為南北鎖鑰、巴蜀門戶,若能收復漢中,則巴氐不足慮,李雄遲早為我所擒;若不能收復漢中,誠恐關中不穩,難以全力以向河東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