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六章、布局

秘密等在廢屋之內,與羅堯私會的長身之人非他,正乃徐州“騏驥營”督北宮純是也。

去年年底,北宮純曾經跟隨裴該來過長安,駐兵城外,羅堯曾奉索綝之命前往密會,想要拉攏他,卻遭到了婉拒。然而北宮純也說了,如今關中情勢不明,我感覺跟著索綝沒前途,但也不敢擔保跟著裴該就一定無限光明,所以你也拉不動我,我也不去拉你,但——“我涼州同鄉,豈可於戰陣上刀兵相見?將來或索公,或裴公,或其他去處,總須並合為一,卿我同心,涼州人始可於關中安居也。”

就此定下了將來秘密相見的暗號,就是找一個人假冒親眷。正好北宮純和羅堯都沒有外甥,所以若聽得“阿舅”的稱呼,就知道是對方派人過來聯絡了。

但是羅堯也沒想到,北宮純竟然親自來到長安,他心中不禁起了警惕之心。當下二人入堂對坐,羅堯就問:“阿兄緣何到此?兄入長安,而我竟不知也,未能早拜,恕罪。”

言下之意,你好歹也是一軍之將,曾經在長安城內外奮戰過,想必有不少人都認得你,但我絲毫也沒聽到你進城的風聲,則你必然是秘密潛入的——究竟是何來意啊?

北宮純笑一笑,先問:“裴公於大荔城下摧破劉曜,進而收復馮翊、北地二郡之事,想必賢弟已有所耳聞了。”

羅堯點點頭,嘴裏卻說:“略知一二,但不知究竟是如何得勝的?”

北宮純微微一皺眉頭,問道:“裴公以露布報捷,賢弟因何不知詳細?”以你的層級,肯定能夠得到通報啊,甚至有資格直接索要露布來看——前提是你識得字——那為什麽不清楚具體經過呢?

羅堯臉上略略一紅:“自貴方使者入京,便被邀往尚書台,由索、梁二公親問。索公嚴令軍中不得議論此事,故此不知也……”索綝的意思很明白,就是不想讓裴該的勝報亂了長安的軍心——本屬同一陣營,則前線戰勝,長安軍民自當歡欣鼓舞,但就怕他們對裴該寄望過高,對於他索大將軍的崇敬和信任就會相應地下降了……如此舉措,軍中頗有微辭,羅堯也覺得太過小家子氣了,故此提起來有點兒不好意思。

北宮純一撇嘴:“索大將軍直如小兒心性。”隨即說沒關系,具體戰事我都是參與過的,就由我來講給你聽吧。於是也不等對方問,便從裴該派自己率“騏驥營”遊弋於商顏南麓,奇襲擊破劉嶽開始,一直說到大荔城下的決戰,自己如何配合司州軍斬殺呼延瑜,繼而又與郭默一起去收復了北地郡,備悉靡遺。羅堯不時插嘴,就某些細節提出疑問,北宮純也絲毫無隱地逐一解答了。

羅堯不禁悚然道:“以兄如此說來,徐州正軍之勇,幾不在我等涼州銳騎之下,倘若步卒憑壘而守,恐怕即我等亦難以突破……而裴公、陶公指揮若泰,且常有妙想奇思……”

北宮純點點頭,說不錯——“則我今日所來何事,賢弟還需要問嗎?”

我如今已經可以確定了,跟著裴該,前途光明,所以特地來通知你一聲,你肯不肯背索而向裴呢?“徐州各營,分中、左、右,各千人以上,而今我涼州人所建‘騏驥營’,則止兩千而已。卿若肯歸,裴公允為我之副手,以廣‘騏驥’,從此關中之涼州同鄉可以會集一處,共伐胡虜,同謀富貴,豈不是好?

“且裴公志廣,非索、麴輩可比也,若得權柄,必一總關中之政,然後西向秦州。秦州若定,則我等歸鄉之期不遠矣——卿其有意否?”

羅堯還在猶豫,就聽北宮純又說:“我等‘涼州大馬’,只可馳騁於曠野之上,不可用以守壘……”說著話,目光中隱約流露出一絲懊惱之色:“想我昔日奉先張公之命東援,於洛陽,於此長安,每背城與胡而戰,雖然戰必勝,卻終於城破敗,最終不得不屈與委蛇,暫事於胡……賢弟年輕,不可蹈我之覆轍啊!”

你繼續跟長安呆著,受索綝的轄制,能有什麽前途?索綝根本就沒有能力和志向朝外打,只用你們守城,則長安若不遇警,你根本無功可立,長安一旦遇警……接下來就該城破軍覆了,你即便打得再英勇,也仍然無補於大局啊!

分剖完得失之後,隨即又利誘羅堯:“昔日卿曾言,若肯從索公,可授予將軍號,然大丈夫功名當自取,不可受人恩賜也。我今於馮翊、北地勇戰,裴公已署我龍驤將軍矣,想必朝廷不敢不從。徐州各營正副督,亦多授將軍號,則賢弟若肯相從,將軍不難得也——強過如今只做一空頭督護。”

——督護是職司,不是官職,相當於編外人員。

羅堯聞言,目光中不禁流露出些許期盼之色來,當即一拍桌案:“我涼州男兒,不慣虛言,既阿兄說裴公處好,且能與阿兄共事——阿兄昔日於洛陽城外摧破王彌,復斬呼延顥,涼州上下,誰不慕名?惜乎其後降……”突然覺得不對,趕緊把下面的話給咽了,一拱手:“願附阿兄驥尾!不知要弟如何做?將涼州騎兵盡數調出長安,往大荔去依裴公麽?倘若索公使朝廷下詔來責問,又如何處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