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三章、飛梁

劉曜在大荔城下生擒伊余,兼並了虛除軍後,雖經劉均反復建議,他也並沒有就此撤退。

關鍵劉曜骨子裏雖然還是胡人,但自小讀寫經典,受到中國文化的影響也很深,本能地就覺得馮翊是沃土,上郡是蠻荒。雖說如今馮翊殘破,但我只要繼續南下,破了長安,遷人過來墾殖,不用三年,必能足食足兵,傲視天下啊;上郡如今泰半都是草原,打下來也只好遊牧,種不了地,遊牧民族易聚更易散,恐怕此後再難與中國爭衡了……

而且倘若提前一天,說不定劉曜在反復思忖過後,權衡利弊,還是會駁回眾將的意見,聽從劉均的建議,至於今天麽……我且問問那個便宜小舅子,有沒有什麽好主意吧。

於是借口要仔細思索,命眾將吏且暫退。轉過頭來,叫上羊彝,入內帳去見羊獻容。提起今日之事,羊獻容就說:“大王為世之英雄,與司馬家奴不可相提並論。妾生於高門,常謂天下男子皆如前夫般不堪,然自奉巾櫛以來,始知天下有大丈夫——豈能見難而思退,棄此中國土地,而自甘為蠻夷韃虜呢?”

劉曜笑著點頭道:“卿言是也。”轉過身問羊彝:“卿說有破城之策,可肯教我麽?”羊彝正在偷眼貪看族姊的美色,連聽劉曜問了兩遍,這才反應過來,趕緊從袖子裏抽出一張紙來:“臣適才思得一利器,可度城壕,破羊馬垣——異日更有雲梯之圖獻上。”

劉曜接過來仔細觀看,又問了問使用之法,不禁大喜道:“天使容叔助我,必破大荔!”

……

胡營中一連沉寂了好幾天,這本在意料之中——劉曜必須要整編和嘗試消化那些虛除兵,絕非一兩日之功啊。大荔城內也不敢懈怠,趁著胡軍不來進攻,晉兵試著用長杆綁篩籮,重新淘浚護城壕,雖然未能竟得全功,但起碼對方騎兵不可能再直接沖殺過來了。

其間陶侃也數次打開暗門,潛出精銳,試圖偷襲胡軍營寨。可惜劉曜已有防備,城東的呼延實和城西的劉鹹則有劉嶽前車之鑒,也防守得甚為牢固,使得晉軍無隙可乘。

一直等到第七日上,才聽聞胡營中隆隆鼓響,裴該急率眾將吏上城來看,並且關照陶侃:“劉曜歇息一周……七日,始來攻城,必然準備充分,勢不可當——君須仔細,毋有所失。”陶侃躬身領命:“裴公所言,侃牢記在心。”

隨即就見胡營中並排推出來十輛大車,轟隆隆地直向城壕而來。裴該手搭涼篷,定睛觀看,當即轉過頭去,笑著問跟隨在身旁的徐渝:“此車有何用途,子垠可能識否?”徐渝也笑:“不想胡虜中,也有識得軍械的人才——此車與我前日獻與明公的渡澗車差相仿佛啊,則其用不問可知也。”

徐渝前幾天出於裴該所畫雲梯的啟發,繪制了一幅“渡澗車圖”,呈獻給裴該。這種車寬七尺、長一丈,下設六輪,但是輪輻厚而小,也就是說車板距離地面很近——不到兩尺——車前另設一板,與車板寬度相同,但長近兩丈,與車板以鐵環相勾連。平常行進的時候,將上板翻起,與車板呈四十五度銳角,可辟箭矢,一旦遭遇什麽深澗、土壕,便可將上板翻落下來,有若橋梁般斜搭在澗上。

當時裴該看了此圖,就笑著說:“軍行之際,何得如許深澗,須用此車?且既有深澗,則周邊地勢必然狹窄坎坷,此車又如何隨行?不過麽……倒可施用於攻城奪壕,可惜今是賊來攻我城,而非我去攻賊城也。”

徐渝回答說:“此車功用,並不止於渡澗、越壕,亦可以繩索牽連數具,做浮橋用。”

裴該搖搖頭:“關鍵刨制如此大木板,並非易事,且因巨大,即拆卸了亦難輸運,反不如尋舟做橋矣。”太過龐大的攻城器械就只好臨時打造,不可能帶著走,那麽有多大的可能性,我花費那麽多時間還找不到船,非得使你這玩意兒?

因而此圖便暫且擱置了,誰想今日陣前所見,竟然差相仿佛。正如徐渝所說:“其用不問可知也。”就是來渡越咱們城壕的呀!

胡軍推出來的十輛大車,其形制比徐渝設計的“渡澗車”還要寬大,在士卒衛護中排成一行,但相互間隔得頗遠——大概是怕被砲車給一鍋端了吧。而且這種車的上板外側貌似還貼著皮革、麻葛,不但可辟箭矢,就算石彈正面砸上去,也有很大幾率會被彈開,不至於損壞。

然而徐渝終究是專業人士,還是很快就發現了這些車輛的弱點:“車板甚寬、長,卻止用四輪,且似是普通車輪,過薄而過高。胡兵有貪安逸,或求避矢而坐於車上者,恐怕略略施加外力,車板或輪軸便將折斷……明公可命施放投石。”

裴該笑著搖搖頭:“我自有妙策,正好一試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