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七章、你不該來(第2/3頁)

再者說了,即便遊子遠從前做過官,以其家世、年齒,最多千石,跟裴該還是差得十萬八千裏遠。禮下於人,必有所求,你要不給點兒解釋,對方心裏反而會犯嘀咕,甚而就此謹惕起來哪。

遊遐說了:“我寄身於塢堡之中,知道行藏者寥寥無幾,合當受難——此非裴公或幕下將吏之過也。”

裴該就問了:“卿可願輔佐於我,安定社稷否?既知我督朔州,何不與看守將吏明言,投效於我?”

遊遐拱手道:“裴公軍行神速,吾方警醒,已陷囹圄,尚不知將徙往何處,是以不敢言。”這也只是客套話罷了,實際情況是:你說你是讀書人,想要投效裴該,看守的徐州兵真會搭理嗎?他自己都未必能夠親見裴該,怎麽給你通傳?若非今日殷嶠奉命去募兵,按照裴該的囑托,先開個萬人大會,告之於眾,以安民心,說不定遊子遠就會埋沒於田壟之上,甚至勞累而亡了……

裴該知道遊遐所言只是敷衍罷了,也不點破,隨手指向書案上自己一直在研究的關中地圖,問遊遐道:“卿為大荔人,聞通周邊地理,不知今胡軍來攻,我當如何抵禦啊?”

遊遐這段時間消息閉塞,只知道胡軍來了又走了,然後裴該率領徐州軍收復了大荔,具體緣由何在,他是一頭霧水啊。於是只得含糊地回答說:“大荔城北,約五十裏皆為平原,沃土良田,為關中佳處。然再北則地勢逐級上升,胡若自北而來,可呈高屋建瓴之勢,王師唯退守大荔,別無守禦之策……除非,能在梁山諸孔道前構築堅壘,使胡不得而前……”

裴該微微皺眉:“此事不易為……我才到馮翊,不足一月,而胡寇將大舉來攻,前確命將前至梁山,然若無三四個月,堡壘必然難成。”

遊遐就問了:“不知胡軍與王師眾寡如何?”

裴該笑笑,竟然實言以告:“劉曜所部,恐不下十萬之眾,我軍止兩萬耳。”

遊遐沉吟少頃,拱一拱手:“某有一言,不知是否當講。”

“可直言無妨。”

“裴公不當到馮翊來,”遊遐盡量使自己的態度顯得恭敬,但說話卻一點也不客氣,“當率所部徐州勁卒,會合麴大將軍,退守渭南,倚水為險,始可抵禦胡寇。馮翊為秦漢腹心之地,舊日繁盛無比,今卻日漸衰敗,且經兵燹、劫掠,戶口十不存一,倉廩糧秣無余,不知裴公所圖者何,而要受命來復馮翊啊?”

我聽說過你裴文約,你爹是前朝名臣裴頠,你家為河東聞喜裴氏,高名一時無兩,且如今你又被加了侍中之號,那幹嘛不留在長安城裏享福——好吧,其實也無福可享,但多少安全一點兒吧——偏要跑到這片已經荒棄的土地上來?你不想來,索綝、麴允他們能逼得動你嗎?你圖的究竟是啥啊?

裴該微微而笑,語氣和緩地說道:“關中精華,半在馮翊,若馮翊失,長安折其一翼,形若孤雁,安能長久?我所圖者,並非大荔府庫中存底的錢糧,也非統督一州之虛榮;所慮長安不守,天子蒙塵,所惜中國土地淪於夷狄之手,百姓膏於鋒鍔,賤為牧奴。故所圖先禦胡,後破胡,重造社稷,晉戎得安耳。安能退守渭水,受制於賊?”

這一番豪言壯語,配合上貌似很平靜的語氣,聽得旁邊的殷嶠不禁熱血沸騰,然而遊遐臉上卻波瀾不驚,貌似毫無觸動。他只是又一俯首:“人有千金,始可行千裏,未聞無食無車,而能遠途者。裴公志存高遠,然而戰陣之上,並非豪言即可退敵。”

裴該點頭:“卿言是也。前胡中內訌,劉曜返歸平陽,本以為或歷半歲始歸,足夠我收復且鞏固馮翊之防了,不期胡亂速息,數月即返……”

“既然賊情有變,裴公何不就此退返渭南呢?”

“子遠,”裴該伸手按住遊遐的肩膀,“事有可為,也有似不可為而必須為者。我若未見賊鋒,便即退去,則與梁衷正(梁肅)等輩何異啊?國家土地,尺寸不可讓人,欲謀奪者,即便一命換一命,亦當令其血流漂杵,唯有如此,胡寇始知畏懼。人有辱我者,為我先自輕也,若我不自輕,其誰敢侮?

“實言告卿,該自興軍以來,一步不曾退,一城不曾棄,唯此始能在數年間屢破胡寇,自徐方千裏而伐,直抵關中。若然一退,是我畏胡,而非胡畏我,安有怯懦畏懼之軍,而可以取勝者乎?”

殷矯在旁連連點頭:“子遠,裴公所言,確確實實。”他是在北伐半道上跟從郭默歸附裴該的,就他所見所聞,徐州軍確實沒有退過,除了在成臯那裏示弱誘敵外,也沒吃過什麽敗仗。

但在遊遐聽來,裴該這就純屬是大話了,只是不好當面道破——再說了,他對裴該和徐州軍也並不怎麽了解——於是回復道:“裴公,勝敗兵家常事,進退之際,本無確算。若唯知進而不知退,實非將兵之法啊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