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章、退兵令(第2/3頁)

“原來如此,”郗鑒點點頭,“未知是軍屯啊,還是民屯啊?”

“軍民兩便……”於是卞壸就把徐州屯田的情況,大致向郗鑒介紹了一番。郗鑒笑道:“是如曩昔魏武在兗州也……但願蒼天護佑,此番河南之戰,能得大勝,長安之圍或解,而胡賊退守河東、河內,三兩年內,不再為中原之患也。”隨即眉頭微微一皺:“唯羯賊既占臨漳,其勢日熾,亦不可小覷啊——或將來我晉之大敵,不是胡虜,反為羯賊!”

——他也是曾經被石勒俘虜過的,跟石勒、張賓等人全都打過交道,深知那幾位都是極其危險的角色。

卞壸點頭道:“裴使君亦嘗做此語。本待揮師北上,先平羯賊,奈何長安告警,天子危殆,身為臣子,又豈可不前往援救呢?”

郗鑒湊近一些,壓低聲音問卞壸:“鑒有一語,不知是否當言……”卞壸說這大半夜的,就咱們兩人在堂上,那還有什麽不能說的?

郗鑒猶豫了一下,最終還是說道:“前裴公常有書信與我,雲建康但謀割據,無北向中原,恢復故都之意。我初始亦不信,然數年來,劉將軍亦曾遣使至江東,歸言所見所聞,可知裴公之語不虛。則今歲驟然下令徐、豫北伐,應是驅虎吞狼之計。倘若二公戰敗,江東必謀二州;即二公戰勝,恐亦將以他事勒令退兵,若不從時,乃負叛名,二州亦將落入建康之手——不可不慮啊。”

卞壸同樣壓低聲音說道:“此事早在使君料算之中。”

“哦,未知如何計議,可肯相告否?”

卞壸說:“初論及此事者,裴文冀也,然雲無可深憂。當北伐之際,若江東即遣軍襲取徐、豫,師出無名,必罹罵聲。北人初渡,不過數載,南人無不側目,本便齟齬叢生,若建康有害國之事,誠恐禍起蕭墻,料王茂弘必不行此下策。而若前方得勝,急令退兵,乃可以‘將在外,君命有所不受’搪塞之……”

郗鑒有些不以為然:“此又如何搪塞?”

卞壸笑笑:“即無可搪塞,建康欲興師北伐,然誰人可遣?建康守卒不過一兩萬,且王茂弘、庾元規書生耳,無能為也;王處仲若發兵,首當其沖為豫州,不及徐方;周士達南人也,安肯為彼等謀取江北土地?前此杜弢、胡亢禍亂荊、湘,建康群臣相互推諉,遲至半歲,始得發兵,則欲謀徐、豫,又當遷延多少時日?其軍尚未動,而二公必已歸矣。”

郗鑒這才略略舒了一口氣:“如此便好——其實二公不必急歸,不若速速西進,以求天子詔,若得天子嘉勉,建康無能為也。”

卞壸點點頭:“郗公所言是也,我當密書以告裴使君。”

……

其實郗鑒和卞壸在商議此事的時候,建康政權就已經發出了退兵的指令,一力促成其事的不是王導,而是庾亮。王導問庾亮:“今勝負未分,而急命二州之兵南歸,若其不肯,如何處?”庾元規回答說:“若彼已敗,不必申令,自然歸州;若彼得勝,而命其歸,是必不肯從也!今聞大軍糧秣不繼,而胡賊已將主力匯聚河南,我料祖、裴正進退兩難之際,則退兵令下,安有不肯之理?”

庾亮也算當時有數的政……政客,但他最大的弱點有二:一是行事操切,往往不肯仔細考慮後果;二是自視過高,覺得自己辦不成的事情,別人也肯定辦不成。那麽北伐大軍只有四萬——裴該對江東虛報了自家的出兵數量——聽說劉粲領了六七萬眾南下,換自己是主帥,這仗敢打嗎?肯定不敢啊!

或許祖逖膽子比自己要大點兒吧,敢於冒險,但別忘了邊上還有一個裴該呢——裴文約不過一介書生耳,北渡徐州是專門為祖逖去種地搞後勤的,此前最多也就領著五千人去滅過第五猗,復在江上耀武揚威了一回而已,但第五猗那路貨色,能跟兇悍的胡兵相提並論嗎?

他琢磨著,祖、裴二人一定在是戰是守的問題上爭論不休,進退兩難——進,基本上打不贏;退,這面子往哪兒擱啊?

王導皺著眉頭,追問道:“設若二人堅不肯退,又如何?”

庾亮說又如何——“即可申以違命之罪,發兵討伐,進取豫、徐,以廣我建康聲勢。”

“江南之兵,自保尚且為難,何人可以北渡以討伐之?”

“乃可命尊兄處仲北取豫州;周士達挾鎮定廣州之勢,以向徐方,”庾亮笑一笑,“關鍵在於,祖、裴二人豈不慮此,則焉敢違命?”

二人商議了好半天,最終王導拗不過庾亮——王茂弘的弱點就是不夠強勢,尤其壓不住小兄弟庾元規——只得允其所請。當然啦,他們也不是沒有考慮到,萬一祖逖、裴該去請天子詔又如何,但天子見為索綝挾持,詔書是能那麽容易拿到手的嗎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