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九章、驕兵必敗

汜水東岸這場大戰,從午時一直殺到黃昏,因為馮龍的拼死奮戰,劉驥所部竟被擊退數十步。劉粲怒不可遏,才待親自上陣支援,卻聞報左翼的劉雅有些吃不住勁兒了。

終究劉雅昨夜涉水而東,今晨又援護浮橋的搭建,消耗了不少精神和體力,他所當者又是擅長用兵的李矩,兵數也遠遠多過己方,初時一進一退,尚可支撐,時間一長,即便所部都是精銳,也難免陣腳搖動。劉粲被迫遣兵去援劉雅,逼退李矩,祖逖趁此機會,也命從子祖濟去協助穩固住了左翼樊雅的陣營。

殺到黃昏時分,不分勝負,只得各自退去。計點傷亡,晉軍略高於胡軍——其中八百乞活折損過半——但若按總兵數的比例來算,反倒是豫州方面占了上風。劉粲歸營後,愁眉不展,而且他隨即就得著消息,說鞏縣淪陷了……

本以為鞏縣能守三五日,偃師則應該可守更長時間,足夠自己先摧破當面之敵,再趕回去救援,誰想到情報傳來,鞏縣連一個白天都沒能守住。信使是從偃師快馬前來的,書信中備言鞏縣敗兵所語,說敵軍不下萬數,以三具巨大的雲梯攻城,而且那雲梯很古怪,長過五丈,斜搭在城上,士卒不用攀爬,用跑的就能登上城頭!

終究鞏縣守兵數量很少,素質也低,倚壁而守還能勉強支撐,一旦被勇悍的敵兵殺上城頭,再想把人堵回去,難度就相當大啦。駐守的胡將在對方第一輪沖鋒的時候,就在城頭戰死,其余守兵一哄而散,徐州軍只以不到五十人的傷亡,就順利拿下了鞏縣。

劉粲聞報大驚,被逼無奈,只得一方面寫信給孟津的劉敷,命其趕緊退守偃師,同時連夜秘密拔營,經浮橋渡歸汜西,然後急奔延壽城。祖逖倒也警覺,不等天明,便即發現胡軍退去,他派魏該率部追擊,卻被胡軍預伏兵馬,燒毀了浮橋,魏該只得望汜興嘆。

一直等到天光大亮,豫州軍才終於渡過汜水,直取緱氏和延壽城。翌日抵達二城之下,祖逖命樊雅攻緱氏,魏該攻延壽,自將主力兩萬北上——因為很明顯,劉粲沒在延壽城呆多久,就又啟程返歸偃師去了。

劉粲一口氣逃回偃師,還下令燒毀了伊水上的浮橋,以防祖逖躡踵而至。等進城之後,他詢問戰況,先一日抵達的劉敷稟報說,徐州軍已經來過了,果然以雲梯攻城,好在偃師的城防比鞏縣嚴密,守軍數量也多一些,激戰竟日,敵軍未能得手。旋即劉敷率三千精銳自孟津來援,與徐州軍在城外打了一仗,雖然順利突破敵陣,沖入城中,但自身損失也很嚴重——

“徐州軍以張黑底鷹旗者當我,所部雖多步卒,然陣列整齊,且極是精銳、悍勇,箭矢也多,弟雖得入城,折損不下三停——若非阿兄歸來,恐這偃師也不可守了!”

劉粲大驚道:“晉人何來如許精銳?!”

……

裴該率萬余徐州軍一鼓而下鞏縣,歇兵一宿後,便即來攻偃師。陶侃建議說,可以先將胡軍在伊水上建造的浮橋焚毀,以阻劉粲回援,裴該卻搖搖頭:“今劉粲必在延壽城附近與豫州軍相持,若燒浮橋而斷其後路,恐做困獸之鬥。我前在成臯,違背承諾,止守兩日,若再使祖君獨當其強,將來哪有面目相見呢?”

他就在馬背上揮舞竹杖,征詢眾將的意見:“若放劉粲渡伊而還,卿等可敢與之對決於偃師城下否?”

徐州方面連打勝仗,士氣正旺,將領們也個個眼高於頂,極其驕橫,當即紛紛表態:“劉粲欲歸便歸,我等即當於城下取其首級——又豈能自當其弱,而獨使豫州當強乎?!”

眾將都巴不得和劉粲主力對撞一回。本軍自入河南以來,先兵不血刃即下成臯關、成臯城,又使輔兵守成臯而當劉勛,復於七星堡之戰中以泰山壓卵之勢將其摧破,繼而又一鼓而下鞏縣……仗打得是很順利,但多少有點兒沒勁——敵人太弱啊!倘若一直挑軟柿子捏,又怎見得我徐州兵健勢雄,為天下之強軍呢?都督反復示弱,胡兵多輕視我等,正好趁這個機會讓劉粲見識見識真正的徐州軍是什麽樣子的!

再者說了,天幸甄隨那蠻子不在,沒人搶功,不趁此時身當強敵,揚威於宇內,要更待何時啊?

唯有陶士行勝而不驕,仍然勸說裴該:“即不燒浮橋,也可遣軍屯於伊水北岸,待劉粲歸來時,半渡而擊之,必獲大勝。”

裴該本人倒是並未因勝而驕,甚至於喪失了理智,主要他的想法與諸將不同,追求的不是血戰得勝,而是不戰屈人之兵——能夠以最少的傷亡贏得勝利,才是一名合格統帥所需要追求的。終究徐州輔兵還則罷了,正兵都是他辛辛苦苦訓練出來的,光在徐州時巡查各營,宣揚“晉戎不並立”的理念,搞洗腦工程,唾沫星子就不知道費了多少缸啦,怎麽舍得輕易浪擲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