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九章、城上

胡漢騎兵將軍劉勛,統領三千精銳,沿著伊水而東,百余裏地,未及兩日,便即抵達成臯城下。

探馬報入城內,裴該就問:“有多少人?”

哨探苦著臉回答道:“前鋒三五千,偵騎周出近十裏外,我等難以逾越——為賊所殺者已十數人矣——故此不知其後是否尚有大隊跟進……”

裴該聞言,不禁垂首沉吟,良久不語。

胡軍會來打成臯,本在意料之中——裴該詭謀叠出,示了半天的弱,不是為讓胡軍徹底忽視自己,單去挑祖逖那塊硬骨頭啃的。他原本與祖逖的謀劃,是若劉粲舉全軍來,裴該就出城列陣,與之正面搏殺,雖然眾寡懸殊,終有城防為依托,守住兩三日問題不大。祖逖聞訊後,便當疾出而北,從側背抄襲劉粲,以成夾擊之效。

裴該在成臯,祖逖在陽城山麓,相隔不過六七十裏地,而且一馬坦途,正是為呈犄角之勢,使敵攻一端則兩部皆應。

同理,若是劉粲先去挑祖逖,裴該則當西進去取鞏縣、偃師,以斷胡軍的後路。

那麽倘若劉粲不肯親至,而只派部分兵馬來攻成臯呢?按照原計劃,裴該要繼續示弱,不與野戰,只守城池,而且最好做出差一點兒就要被攻陷的假象。劉粲接下來,很可能利用這支偏師看牢成臯,自率大軍去攻祖逖,只要他行動的消息一傳過來,裴該當即轉守為攻,先破正面之敵,再去攻打鞏縣、偃師。當然了,劉粲還可能繼續向成臯方向添兵,那麽等他增添到一定數量,裴該不動,祖逖卻可以行動了。

只是如今難以判斷,胡軍究竟調動了多少兵馬,劉粲主力有沒有來……裴該真想有台無人機在手,飛到西面去瞧個究竟。該當如何應對呢?是出城對戰,還是繼續示弱,憑堅而守?

裴嶷和陶侃各自提出了自己的看法,裴該在反復斟酌之後,最終還是決定:“守城!”

他自到成臯,便即分派士卒修繕城防,並且在城西方向新築了七座堡壘,呈北鬥七星狀,首尾相聯,以便協守。如今一聲令下,那些築壘的士卒紛紛拋棄工具,倒伏旗幟,“狼狽”逃回城中。劉勛抵達之後,不傷一人一馬,便即入駐了這七座堡壘。

至於劉勛本人,認為“天權連接鬥、柄,為七星樞紐,大將所宜居也”,把將旗立到了天權堡上。

劉勛雖然被假情報所惑,頗為輕視裴該,但終究劉粲才派給他三千人馬,主要目的不是急攻成臯,而是“試攻”,先試試看徐州軍的斤兩,再做下一步籌算,所以心裏並不踏實。直到見徐州軍拋棄七堡,狼狽而逃回城內,他才徹底放下了心,下令士卒在嚴加戒備的同時,好生休息一宿,明日一早便要揮師攻城。

——就這些軟弱的晉人,哪怕城內兵有萬數,我也不懼,更何況據說裴該已經把主力都調回東方,去剿那些斷他糧道的賊寇了哪。

而且劉勛還寫下一封書信,命人射入城中。書信內容不外乎是:我朝沒招沒惹你徐州啊,你為啥要來侵犯疆界?(至於曾經擄殺晉懷帝,如今又急攻長安,根本提都不提,劉勛就沒把裴該當做忠心的晉臣,而只當他是暫時接受建康領導的割據勢力罷了)如今大單於率大軍前來,誓要將汝等踏為齏粉,若是曉事,就趕緊退出河南去吧,尚可保全首級;否則明日便要攻城,城破之後,難免玉石俱焚!莫謂言之不預也。

裴該接著信,不禁冷笑,還在琢磨該怎麽回復呢,裴嶷勸他:“此時誓以固守,甚無益也;若言辭卑怯,又壞使君聲名。何如無視?”你回個屁信啊,就當沒瞧見好了。

裴該因此而不回書,只命城頭偃旗,假裝守兵數量很少;夜間則在城中燃起多堆篝火,使民眾連番鼓噪,以示畏懼動蕩之態。

這時候成臯城內有多少徐州軍呢?“蓬山左營”去剿陳川,“厲風”三營屯駐成臯關,“武林右營”殘損且歸,左營尚在……所以一共六個正規營,再加親衛部曲、徐州輔兵,以及沿途新募的兵馬(包括成臯的降卒),總數仍舊有一萬多——若非如此,他怎麽敢等劉粲主力過來打野戰?

一萬多人守城,三千人就敢來攻,這也算是奇談了……

裴該命陸衍率三千輔兵登城防守,其余人眾都暫伏於城內。陸衍很不樂意,連說這仗難打——“若不使賊登城,彼心必疑;若使登城,一旦有所閃失,末將難辭其咎啊……”

裴該笑道:“且去守城,贏則有過,敗而無罪。”隨即環視眾將:“我欲使一將率百名勇壯巡城,若有胡兵登城,便將之壓逼下去——誰肯應命?”這是個苦活兒、累活兒,目的就是要在萬分兇險的情況下,瞬間扭轉戰局。裴該終究是堂堂青徐都督,手下難道還沒有一百勇士嗎?把這支親信部曲撒出來當救火隊,這很正常吧,不至於使敵將生疑吧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