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九章、獵狐走羆

陸曄、戴淵劫奪、克扣祖逖的糧草,此舉雖然並沒有瞞著司馬裒,但司馬裒終究年輕識淺,並不了解二人真意,所以未加阻攔。在司馬裒想來,糧草為軍行之重,我為主帥,先期核算、調配,這很正常啊——反正祖逖的使者也見不著東海大王之面,在陸、戴二人那裏就被打了回票了。

陸、戴的算盤打得很精,他們深恐祖逖長驅直入,挺進河南,到時候說不定要把司馬裒也迎到洛陽去……可那裏已被劉曜燒做一片白地,難以防守,一旦胡軍殺來,該當如何保障大王的平安呢?所以他們才要拖延時間,希望胡軍先期集結起來,好跟祖逖在河南來一場大決戰。

決戰打輸了,咱們正好打道折返江東;若是僥幸得勝,到時候大王再去洛陽祭掃山陵,搶奪勝利果實,安全系數就比較大啦。裴該距離比較遠,而且深得大王信重,估計攔不住,但若祖逖緩行,難道裴該還趕先奔河南去嗎?他才一萬多兵馬,應該沒那麽大膽子吧。

反正此次北伐,王導早就暗示過,不過虛應故事罷了,最好還能趁機削弱兗、徐的軍力,以免尾大不掉,威脅江東。所以前線是勝是敗,陸、戴二人並不在意,至於因此而會有多少中國男兒喋血疆場,難返故鄉,那又關他們什麽事了?本非江東的人馬,豈有可惜之理啊?

譙縣、睢陽間使者往還,非止一次,好不容易陸曄撒手了——也不好一直拖下去——也僅僅供輸了一半的軍糧給祖逖而已,說民夫不足,剩余的要分批下賜。祖逖雖感無奈,卻也不便繼續延遲,這才咬牙壓下滿腔憤懣,率軍離開譙縣北上。裴該正是聽說了此事,所以才一直壓著行軍速度,沒想到還是比祖逖搶先了半步……

等到陰溝水戰鬥之後,裴該召集諸將吏議事,眾人都可惜沒能逮住陳川——那可是都督的大仇人啊,熊悌之、陸和想要將之擒下,沒誰覺得不對;大家夥兒都琢磨著,倘若不是二將運氣不佳,遭遇胡軍主力,險些覆軍喪師,都督必然不會加以責罰。

可是,貌似也不能說熊、陸運氣差,倘若沒有這麽一出,他們也得不著郡守之賞……正所謂“塞翁失馬,焉知非福”——當然啦,那些粗人們其實大多並不知道這個故事。

劉夜堂不禁嘆息道:“可惜未能擒獲陳川。陳川竟敢率部降胡,若能綁了他去見陳午,想必就連陳午也不敢再保其叔父了,都督便可手刃彼獠,為令尊兄復仇,且可逼陳午交出浚儀來……”

甄隨“哼”了一聲:“陳川降胡是實,即便未能生擒,也大可因此而責讓陳午。”朝著裴該一拱手:“末將請令去取浚儀,若陳午棄城而走,算他識相,若敢抗拒,老……我便將蓬關一並拿將下來,獻與都督!”

裴該只是笑笑,卻並不下令。

陰溝水畔這一仗,不但打出了徐州軍的威風,而且也堅定了裴該本人的信心。此前與諸將商議,都認為自家部伍訓練有素,一個打胡軍兩個應當毫無問題,裴該口雖不言,心中其實還有些忐忑,不敢確定。直至經過這一仗,他始深信過往的判斷並非虛驕——

雖說根據陶侃所報,胡軍中老弱不少,氐、羌雜騎正面陣地戰也派不上太大用場,真正的精銳不過四五千人而已,但那不正好是“武林”兩營的兩倍嗎?不正是一打二嗎?則不算輔軍,我近萬正兵,打胡軍兩萬應該有勝算吧——而胡漢軍中,是否能夠拿出兩萬足夠與我軍相拮抗的精兵出來呢?況乎正面還有祖逖。

郭默曾經對殷嶠說,徐州軍於“司、兗之間,大可橫行”,如今裴該也有類似想法,他深感自己此前行事未免太過循規蹈矩、小心謹慎了。如今還擔心什麽陳午啊?即便沒有陳川降胡之事,他光算前賬,把陳午給收編乃至蹉踏了,又能如何?祖士稚至於為了陳午而跟自己鬧矛盾嗎?

不過“乞活”嘛,拖家帶口的,能戰者不多,老弱不少,真拿下來,就怕不易消化啊……前數日裴該在外黃臨時收編的就是一支“乞活”,乃劉瑞所部,當初曾經惡戰王彌,後為石勒所敗,逃歸譙縣,隨即就又被附近的塢堡主張平、範雅等人擊破,劉瑞戰死,余部輾轉躥至外黃一帶。裴該進抵外黃,從中挑選出千余可用之卒,其余的都送至徐州屯墾。為此他就一連忙活了好幾天,倘若依葫蘆畫瓢,再兼並陳午,不但貪多怕嚼不爛,而且也肯定會耽擱更多的寶貴時間……

再者說了,蓬關附近地勢險峻,當初桃豹就因此而大敗,自己雖然有攻下的信心,也必非一兩日之功,到時候豫州軍就來了。祖逖固然不會因為裴該攻陳午而跟他起齟齬,但若遣人來說和呢?你說裴該是答應是不答應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