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六章、公家故吏(第2/2頁)

正好這時候各營督都已經安排好紮營事宜,就在帳外向裴該稟報,裴該便讓他們全都進來,各自與郭默見禮,然後去喚熊悌之與陸和。郭默初見徐州眾將,只見人人勇壯,個個精神,不禁暗贊——要知道高樂原本是垂頭喪氣的,自打聽說自家兩營如此悍勇,大敗優勢胡軍後,腦袋直接就昂起來了;而甄隨等人雖感妒忌,終究是同袍取勝,也自面上有光。

不多時,熊、陸二人進帳。熊悌之傷重,是被用擔架擡進來的;陸和雖然也多處負傷,而且久戰脫力,但經過軍醫調理,又休歇了大半天,已能柱杖而行——不過估計十天半個月內,兩人全都上不了陣啦。

郭默主動站起身來,向二督鞠躬致意,說:“默自束發從軍以來,百戰余生,從未聞如此惡戰,以一當十,負創賈勇,一日間便能摧破胡虜大軍,真神跡也!此番裴公率師北征,當以二位為首功,但得二位在,何懼胡虜不滅,舊都不復,山陵不掃,梓宮不歸?!”

熊悌之動不了,陸和略略躬身還禮,旁邊兒甄隨鼻子裏卻忍不住“哼”了一聲。裴該也不讓二人下去歇息,先轉過頭問郭默:“將軍可有字否?”你要有字我就叫你的字,總稱呼“將軍”顯得太過生分啊。

郭默搖頭:“默是粗人,無字。”他家本是河內的小地主,出身寒微,雖然識字,卻沒讀過幾本書,基本上跟熊悌之屬於同一階層。裴該聞言,“哦”了一聲,手撚胡須,略有所思。

郭默心說你這是什麽意思,瞧不起我嗎?這年月階層鴻溝日益拉大,若按照原本的歷史發展,到了東晉南朝,就變成了“上品無寒門,下品無勢族”,而且不同階層間堅決不可通婚,徹底固化——此際根已生而芽漸萌。不過若非今日,郭默見到裴該這種態度,必然銜恨,說不定當場甩袖子就走了;今日不同,他才剛剛遭受心靈上的震撼,天然就覺得自己比裴該,甚至比徐州眾將都要矮一頭,故此心中不但不惱,反倒有些惶恐——

啊呀,裴公瞧不起我,這可如何是好啊?

趕緊套近乎,說:“其實默亦公家故吏也——少年從軍,即在河內裴太守麾下,任為督將。”裴該微微一愕,隨即反應過來,哦,是說裴整……那算啥玩意了,雖然同祖,但久已分途,遠支得不能再遠支。若按照這年月的習慣,只有裴茂的後代才夠資格叫聞喜裴,裴整根本挨不上啊。

當下淡淡一笑:“不知裴整何在?”

郭默心說不好,裴整不是降胡了嗎?我一時口快,只想拉關系,結果把這碴兒給忘了……當即窘了,囁嚅著說不出話來。

其實先前郭默說自己出身低,無字,裴該略一沉吟,那是想到了別的事兒啦,還真不是瞧不起郭默——人終究是可以跟邵續、李矩並傳的牛人啊,至於出身高低,裴該的靈魂本來自於後世,根本就不在意。因此見郭默無言以對,便即微微一笑,撫慰他說:“裴整背棄祖宗,歸從胡虜,即刀不加身,天必厭之。將軍不肯從賊,數年來遊擊河內,堅貞難屈,我亦心慕久矣……”不必擔心,我沒有瞧不起你的意思。

不過既然郭默有往上湊的跡象,裴該趁機就說了:“我軍遠來,當在此處休整,明日繼續西進,將軍可先歸陽武。然陽武城小,且屢經兵燹,未知尚能守否?我意使一營隨將軍前往,未知可否?”

郭默猶豫了一下,隨即拱手道:“多承裴公關照,默豈敢不從?然則默便在陽武灑掃街道,以待裴公率師前來。”

裴該隨手一指,即命“蓬山右營”跟隨郭默去守陽武。

等到郭默出帳之後,裴該手撫幾案,略略沉吟,突然間擡起頭來,注目坐著的陸和與躺著的熊悌之:“汝等可知罪麽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