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七章、錢世儀(第2/3頁)

裴該沒打算去跟王廙照面兒,所以東南向行,隔過了江夏郡,到武昌對岸才臨近長江,然後沿江東指,直下尋陽。尋陽對面就是王敦坐鎮的彭澤,裴該先遣人把第五猗一家和杜曾的首級送至彭澤,再懇請王處仲過江來一敘。

其實當時在江東,無論品位還是實權,王敦都為人臣之首——僅在南渡的五王,再加上新過繼的東海王司馬裒之下——他身為左將軍、假節、都督征討諸軍事,領揚州刺史兼江州刺史;司馬睿可以調動的兵馬,三分之一強在王敦麾下,還有三分之一暫時受其節制;此外王敦還尚了武帝司馬炎之女襄城公主。這是坐直升飛機上來的第五猗根本不能比的,第五猗就能仗著比裴該高半級,有節杖在手,竟敢不親往宛城門口相迎裴該,如今裴該卻不肯過江,而要王敦來見自己,實話說比第五盛長更加不合禮數……

只是“一遭被蛇咬,十年怕井繩”,自己在宛城險些遭人劫持,裴該又哪兒敢再托大,過江去見王敦呢?實話說宛城之宴,倒並非裴該警惕心不夠,行事過於莽撞,問題誰能想到同殿為臣,又一東一西八杆子打不著,素無仇怨,對方就會對自己起歹心啊?裴該在心裏不知道把第五猗咒罵了多少遍,心說若我手底下人也有似王貢一般,出這種餿主意的,我就當場一頓亂棍打出去了,你這家夥利令智昏,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幾斤份量,竟然聽從!

杜曾是武夫,還曾經造過反,他聽王貢的話,不管做出什麽事兒來都不奇怪,我還以為你一曾經做過今上侍中,也勉強算身出名門的第五盛長會有所不同呢。你真的不要名聲不要臉,不怕千夫所指麽?你特麽的其實根本就沒認真過腦子吧!

王貢也詭異,此人本為陶侃司馬,肯定也是讀過書的,士人做事——起碼是當人面做事——總該有所底線才是,可是他先遊說杜曾降順,繼而又煽動杜曾再反,行事雲山霧罩,難尋軌跡,仿佛唯恐天下不亂一般。但再怎麽想攪事兒,他也不能給第五猗出這種主意啊。而且出主意前,起碼也先跟著荀崧出城來見見我的軍勢再說如何?

無論第五猗還是杜曾、王貢,在史書上都只有寥寥數言而已,裴該不清楚他們究竟是什麽人品、性情,當然更想不到他們下限會如此之低,那麽一時上當、受騙,也屬情有可原。但王敦就不同了,此人心狠手辣,野心素著,裴該早就知道他沒有下限——他連自家從兄王澄都能說殺就殺,還會在乎自己這條小命嗎?都不必要有什麽實際的沖突,說不定幾句話說著不對其心意,他就能悍然而起殺心。

所以啊,王處仲要麽你來見我,要麽一拍兩散,我是絕對不會送上門去的。

……

不出裴該所料,王敦果然沒有過江來會——他跌不起這個份兒——但對於裴該既耀兵於江上,又送來第五猗本人和杜曾的首級,王處仲也不能毫無表示,所以最終,他遣了一名幕僚,乘坐一葉小舟,翩然而至江北,來到裴該營中。

為了表示對王敦的尊重,裴該出營相迎。只見來人身量不高,小臉小身板,一套公服穿在身上顯得格外寬松,衣襟帶風,竟然別顯倜儻風流;看年歲不過三十上下,白面無須,只在唇上留了兩道短髭,最顯眼是一雙鳳目,如睜似閉,幾乎就瞧不清他的瞳仁。

二人相向見禮,裴該就問:“卿為王公幕賓,不知身任何職,如何稱呼啊?”

來人微微一笑,自報家門說:“見任左將軍鎧曹參軍,吳興錢鳳。”

裴該聞言不禁一愕,隨即笑道:“原來是錢世儀,久仰大名。”

說起錢鳳來,在這年月聲名尚且不顯,他是被同郡沈充推薦進王敦幕府的,深得王敦的信用。裴該還大致記得史書上論說此人的話——“知敦有不臣之心,因進邪說,遂相朋構,專弄威權,言成禍福。”“邪說”不“邪說”的,得看站在什麽立場上,但總之王敦兩次謀逆,這個錢鳳都是主要的攛掇者無疑了。

可以說,錢鳳錢世儀是王敦的謀主,那麽王敦特意派他過江,一則可見對裴該的重視,二則也必有要緊話欲與裴該相談。裴該為此才略略一愕,隨即便將錢鳳迎入大帳,寒暄幾句後,先問:“第五盛長可至彭澤麽?不知王公欲如何處置他?”

錢鳳淡淡一笑,仿佛在說一件平常事兒似的,隨口答道:“已勒死矣。”

裴該心說果然不愧為王處仲,膽量真大,下手真狠!他本來把第五猗送去彭澤,就是有借刀殺人之意,正如荀崧所說,人好歹是朝廷正式任命的四州都督,不可擅自加害啊,但就這麽放他安然返回長安,裴該心中又頗感不忿,所以啊,就讓建康來決定該怎麽處置吧。相信自己這一招,王敦、錢鳳等人不會看不破,很有可能將第五猗押赴建康,把這個燙手的山芋扔給王導——可沒想到王敦自己就動手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