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六章、武裝大遊行

這是建興三年,年初之時,長安朝廷果然遣使下詔,允許裴該繼承钜鹿郡公的爵位。這回裴該沒再推卻,也沒先派人去跟建康打招呼,一則那本來就是自家的東西,即便陜東大都督也管不到襲爵之事,二則麽,招呼打過一次就夠了,多了反倒顯出軟弱諂媚之態,還可能使人起疑。

去秋徐州大熟,裴該再次爆兵。他又從長江北岸招募了不少的流民,軍屯之數保持在一萬左右,卻將大批經過一整年訓練的農兵轉化為職業兵——當然啦,還不可能徹底脫產,倘若農忙,是仍舊需要去田地裏勞作的。風林火山四營名目照舊,但數量擴充了三倍,各營分設左中右,設三副督實掌營事,原本的四位營督,每人手裏實際上捏了三個營還不止。

就此戰兵達到萬人,輔兵也是萬人。

轄下四郡國的生產已經基本恢復,再加上鹽鐵和鑄錢之利,實已堪為天下第二富足之處——第一是建康城,那裏終究擁擠著豪門數百家,暫時還沒法比啊。原本每到秋收,東海王妃裴氏都會拿出一部分王家稅收來,並裴該在丹湖旁產業的收入,運至淮南,最初這是雪中送炭,如今卻只成錦上添花而已。

根據從事周鑄的統計,此後只要不鬧大災,歲歲平年,就可以維持兩萬左右的大軍——是指的基本脫產的士卒,而非屯墾農兵。

當然啦,這是就這年月普遍的士兵供應水平來計算的,但裴該終究來自於兩千年後,實在不習慣瞧著自己麾下兵馬一多半兒面有菜色,甚至於若非戰時,往往連填飽肚子都難。裴氏之兵,主食可是近乎敞開供應的——即便經常是摻雜著稗糠的粗糧——為的是讓他們有力氣參加訓練,此外鹽、菜不缺,偶爾還有肉食。卞壸就曾經提醒裴該,說:“使君待士卒過厚,即大戶人家奴仆,亦未必都有此等衣食。彼等飽食無憂,如何還有戰心?”

裴該心說你這理論就奇怪,難道非得餓著肚子才肯沖殺拼命麽?哦,也對,那打贏了之後就能去搶錢、搶糧、搶女人,彌補平日之缺了……當下笑一笑,對卞壸說:“彼等但知勝則可長保衣食,敗則毫無所得,豈肯不用心呢?況且,天下養兵,無有我這般恩厚的,則必不肯散去,更不肯投敵了。”

他估計要是石勒等軍閥在此,靠著這四郡國之地,大概三四萬勝兵、六七萬輔兵都能拉起來——當然也得有足夠的男丁才成——然而自己絕對不能跟他們學。精兵政策不僅僅是為了打勝仗,也是為了盡可能不騷擾地方,否則的話,兵過如蝗,我是救世啊,還是特意穿越過來亂世的?

去年冬季,裴該曾再次親率一營兵(大營,等同於舊有的三個營)北上,去取東海郡,可是因為手頭沒有足夠的人手留鎮,最終只得跟流寇一般,擄掠了萬余百姓,便即折返——也沒碰到什麽強敵,簡直就只是一次武裝大遊行而已。

然後轉過年來,初夏之時,本來還算農忙季節,不該輕易用兵的,裴該卻偏偏點起風、火二大營,以及文朗所率騎兵二百——套用後世詞匯,那算是裴該的“家丁”了——足足五千兵馬,浩浩蕩蕩離開淮陰縣,沿淮而西——正好是在陶德領著裴嶷等人歸來的半個多月前。

裴該此次動兵,原因很復雜,大致可以歸納為以下三點:

第一,是去增援祖逖。

話說去歲六七月間,劉曜率殷凱、趙染等將進攻北地郡,司馬鄴使尚書左仆射、領軍將軍、持節、西戎校尉、錄尚書事,並領雍州刺史麴允率軍抵禦。麴允初戰獲勝,生擒漢將殷凱,但隨即遭到劉曜主力的猛烈反擊,被迫退守,不敢再戰。不僅如此,麴允還馳書長安求援,並且建議放棄長安城,奉司馬鄴前往上邽,去依附司馬保。

索綝自然不肯答應,乃請司馬鄴下詔,嚴詞切責麴允,並召周邊各部齊聚長安,以為固守之態——然而召喚良久,卻幾乎無人響應。冬季,劉曜軍逼近長安城,索綝被迫遣使出關,去向祖逖求救。

於是祖士稚西進到襄城,還聯絡蓬關的陳午協同出兵。陳午命其叔父陳川率軍往助,但當祖逖在郟縣附近遭遇劉粲、靳明等將所率胡漢軍主力,戰事不利的時候,陳川相隔不到十裏地,卻坐山觀虎鬥,一動都不動。最終祖逖苦戰得勝,劉粲、靳明僅得身免,但晉軍精銳也折損甚眾,加上糧秣被胡軍焚燒,無力繼續前進,只得倖倖然折返譙城。

那麽為什麽陳川不肯救援祖逖呢?後來才知道,當日辰亭之戰,陳午遣李頭率兵來助,李頭作戰勇猛,頗得祖逖禮遇,所以回去後他就經常嘆氣,說:“我若能得祖豫州為主,雖死無恨也!”陳川聽聞此事,異常惱恨,等到此番出兵,李頭也在麾下,他就幹脆找了個借口處死李頭,並且駐軍觀望,想看祖逖出糗。李頭部將馮寵旋率所部四百余人脫出,投歸了祖逖,告訴他李頭遇害之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