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四章、伯父在上(第2/3頁)

裴該當即取來二人的奴契,當面焚毀,還給兩人各起了字:裴寂字靜之,裴度字衡之——後來唐朝的裴寂、裴度究竟字什麽,他壓根兒想不起來了,只好現擬——並且都授錄事之職。

隨即裴該就帶著這兩名新授錄事,再加上裴甲、裴乙兩名奴仆,以及四名部曲、五十戰兵,騎馬離開淮陰城,渡過淮水,沿泗水北上,前去巡視下邳、彭城二郡國。

……

“八王之亂”的連番惡戰,基本上是圍繞三個點——即西京長安、首都洛陽,以及東都鄴城——展開的,而“永嘉之亂”前後戰鬥最激烈的地方,也同樣是這三個點——胡漢軍先焚洛陽,再攻長安,石勒則渡河北上,攻臨漳(鄴),屯襄國——所以中國被禍之慘,即以這三個點為中心,逐漸向外部擴散。

換言之,距離三都越近,民生越是凋敝,甚至百裏都難見人煙;而距離三都越遠,很多地方老百姓都還在踏實種地,甚至不知世道之變更。

因為中原戰亂,大批百姓扶老攜幼,離鄉背井,成為流民,逐漸注入到四個區域:幽州、巴蜀、江左和江右,一定程度上反而使這些地方變得更為繁盛。後來東晉、南朝得以次第而立,巴氐李氏占據蜀中近五十載,前燕據幽州而進取中原,便都是拜這些流民所賜。

相對而言,裴該名義上統轄的青、徐二州,此前兵燹並不甚烈,但因為晉朝官府的主動放棄,導致管理混亂,對於災荒的承受能力降到最低,因此也無從挽留流民。距離江左越近的郡縣,情況要略好一些,遠一點兒的,比方說淮河以南,則相比中州的人間地獄來說,也有若煉獄一般。

之前他率軍鎮定泗水以西的兩個郡國——下邳和彭城——大致統計了一下戶口,估計都不過一兩千而已,大概是晉武帝太康年間記錄的三分之一。其實說起來,廣陵郡的戶口數倒已經超過了太康年間的記錄,這一是因為臨淮數縣被劃歸了廣陵,二是此後三十年間的自然增長,三是大量中原流民南下,不可能全都窩在長江岸邊等著吃救濟,也有不少被郡內各塢堡武裝接收所致。

相比廣陵,下邳和彭城實在是太過殘破了,這也是裴該不願意直接管理,寧可使各縣自治,再從江東要幾個人過來擔任內史的重要原因。

不過此番再入二郡國,卻又有不同的感受。一則此前他是冬天來的,但見城池破敗、田地荒蕪、村落毀棄,百姓大多圍繞著幾家塢堡而居,貌似毫無生氣;裴該破壞塢堡,修繕中心城市,導致不少老百姓大著膽子返回了世代所有的田地、村莊,人口分布相對平衡一些;再加上正當春播之期,百姓們於田間操勞,農業生產隱隱已有復蘇之象。

但是老百姓自然耕種,和有規劃、有組織的耕種,裴該還是可以一眼便分辨得出來的——終究他在淮陰也種了兩年的地啦。先入下邳,沿路而行,可以見到不少穿著長衣的小吏在田間逡巡,指導農業生產。他召了幾名小吏過來詢問,都說郡中才下公文,對於如何組織春播,詳細開列了二十多條建議,並且規定了額度——各縣各鄉,今春應當開墾多少畝田地,種植多少谷物、桑麻、菜蔬,都有明確的數字——規定若是春末驗收不過,暫攝縣事者將會受到申斥,具體負責的小吏則一律罰銅。

不革職,但罰你錢,試問你怕不怕了?

裴該見狀、聞言,不禁心中暗喜——不管陶士行是不是帶著情緒上任的,終究還是在認真辦事,而並沒有敷衍之意,這就很好啊。等來到下邳國治下邳城外,陶侃親自出城相迎,裴該遠遠望見,便即下馬,快速奔近,拉著陶侃的手,贊嘆道:“陶君履任不到一個月,便能使百姓安居,勤勞田畝,真大才也!”

陶侃仍然面無表情,只是淡淡地回復道:“初來乍到,不識下情,向隅而為,倒讓使君見笑了……”這才哪兒到哪兒啊,你以為我就這麽點兒本事?不過才剛開始而已——“只為春播緊要,一刻也耽擱不得,是以倉促下令,也不知江南之政,是否可以施用於淮北?我只識種稻,不識種麥,恐怕疏漏不少。”

讓入郡署,裴該就又問了:“以陶君看來,下邳多久方可大治?”

陶侃搖搖頭:“戶口離散,地多人少,何言大治?若能三歲不罹兵燹,也無天災,百姓始可心安,如此而已。”

裴該試探地問道:“若我欲北進,盡取全徐,未知以何時為宜啊?”

陶侃想了一想:“期以三歲,使君率精兵五千來過敝邑,勉強可資供一月之食用。”我得積累三年,才可能在糧秣供給上給你幫上點兒忙,而至於征兵出人……你想也別想!

其實下邳未必沒有余糧,老百姓固然吃不飽,原本各家地主和塢堡之中,還是有不少積蓄的;問題裴該此前鎮定下邳,該征的,該搶的,全都不留手地拉到淮河以南去了——當然啦,為了安頓原塢堡依附民,使他們可以順利越冬,自然也散了不少賑濟出去——所以陶侃還真是拿不出多少特殊手段來盡快恢復生產,只能按部就班地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