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六章、空城計

戰馬才一掉頭,裴該就不禁在心中長嘆道:“完了!”早知道我就不到蔣集崗來啦!

他雖然把指揮全權都交付給了劉夜堂,但自己一軍統帥的地位是不會變的,立於陣中,必然成為眾兵卒關注的目標,大纛向前,則人人奮勇,大纛若縮,必士氣跌落……如今自己這麽一跑,無疑大纛也會跟著跑,那還有可能繼續保持陣列不散嗎?

說起人心、士氣這類無形的因素,裴該終究身帶著兩千年的經驗,不論執行經驗,僅僅認識程度,真不比當世名將為差。那些以為只要人多就能打勝仗、士氣易鼓而難泄——或者起碼己方是如此——的廢物,即便是武人,估計水平也比王衍之輩高不到哪裏去。

所以裴該當即便意識到:這仗敗了,而且敗得很難看!我怎麽就如此倒黴呢?初次將兵就吃這麽大一個虧?不但未能挫敗敵勢,而且這一敗逃,說不定連淮陰城都難以守備,經年心血,將瞬間化為烏有……如今只能期望敵軍數量不多,還無法快速掃蕩整個淮陰縣,我趕緊領著殘兵逃去射陽吧……然後,便只能行文向王導求救了……

想必敗報傳至建鄴,王茂弘一定笑得很開心吧。

眼前不禁浮現出王導那張嚴肅剛正的面孔,雖然完全想象不出那廝得意地笑起來是什麽德性,但……不行,我丟不起這個人!裴該一面嘗試勒停坐騎,一邊在心中默默地算計,最終下定決心:老子不退!就去守淮陰城,能守一天是一天,倘若祖逖聞訊能夠及時趕回來,或許尚有亡羊補牢的機會;否則的話,戰死就戰死了吧!此番穿越,已經相當程度上改變了歷史了:祖逖提前北伐,石勒延後建基,郗鑒落於敵手……說不定蝴蝶翅膀效應傳播,就能比原本歷史的走向要更好呢?倘若如此,死又何憾!

而即便歷史進程沒能變好,反而更加糟糕,反正我死都死了,也就不必去喟嘆啦。

他忙著勒停坐騎,但是坐騎奔跑之勢才剛一緩,就又被敗兵所沖,再次提速,裴該的馬術雖然已經有了一定的基礎,終究不是打小便生在馬背上的胡人,結果勒勒停停,停停走走,等終於徹底穩住了坐騎的時候,一擡頭,前面都已經是淮陰城西門了。

好吧,終於逃回來了,趕緊進城去防守吧。

眼瞧著西門緩緩打開,吊橋放下,敗兵們一擁而入。當然也有幾個膽大一些的,瞧見都督停了馬,便即圍將上來,挺械守衛——也有空手的,因為武器早跑丟了。裴該一瞧這樣可不成,士氣如此渙散,即便都逃進城去,恐怕也沒啥膽量登城禦敵啦,耳聽得城上隱約傳來卞壸的聲音:“使君請快進城!”裴該不禁把牙關一咬,當即撥轉馬頭,然後踩著鐙直立起來,高舉竹杖,扯著嗓子大叫道:“都不要亂,有序進城!”

他終究是一州之長,全軍之帥,這一聲喊多少發揮了一些作用,聚攏到身邊來的兵卒越來越多。裴該隨即跳下馬來,大吼一聲:“都是這孽畜,載我脫陣,罪不可綰!”隨即拋下竹杖,就腰間抽出刀來,用盡平生氣力,朝著馬項就是狠狠地一刀捅去。

刀入皮肉,鮮血標出,那畜牲慘嘶一聲,當即側向軟倒,倒扯著裴該一個趔趄,趕緊松手放刀——他實在沒力氣再把刀拔出來了。

又是馬嘶,又是血標的,這一幕驚到了眾軍,還在跑的逐漸放緩了腳步,聚攏在裴該身邊的也就此略略定下神來。只見人影一晃,甄隨又不知道從哪兒鉆出來了,一把揪住裴該的膀子:“都督快走!”

裴該喝道:“休得慌張!”隨即問他:“劉夜堂何在?”

“率部斷後,但恐不能久——都督還是趕緊進城去吧!”

裴該一伸手:“將汝的刀與我。”

甄隨聞言愣了一下,低頭瞥一眼自己手中武器,隨即松開裴該,順手從身旁一名小兵手裏搶過刀來,交給裴該。裴該接過刀,“刷”的一聲便朝脖子上一撩,眾人驚呼聲中,卻原來只是把帽纓給削斷了。

隨即他一把扯下頭盔,又再扯下巾幘,狠狠地擲之於地,大聲說道:“後退者斬!我雖為一軍之主,亦不能外於軍法,理當割發代首!”

這當然是學的曹操,為的是嚴明軍法,也穩定人心。當下一把揪住自己的發髻,“刷刷”兩刀便即割斷,然後俯身撿起巾幘來,重新戴上——因為披頭散發的實在太難看了,你就這麽一副狼狽相,還怎麽可能得到士卒的尊重?

一邊整巾幘,裴該一邊關照甄隨:“汝速速整列,有序入城,以免胡騎追來,眾皆喪命。”撤和逃終究是不同的,有序撤退速度反而會比較快,真要是敗兵蜂擁入城,人人爭先,說不定就造成“交通堵塞”了,最終誰都別想回到城裏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