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三章、支屈六的猶疑(第2/3頁)

昨日在淮水北岸,遠眺淮陰,就見南岸燧堡火光連綿,防禦得頗有章法,絕非可以一蹴而倒的木台土壘,再加上淮陰守將是那個裴該啊……支屈六一直以為裴該智比諸葛,所欠缺的可能僅僅是臨陣對敵的經驗而已。但據說諸葛亮初出茅廬,就能在博望用火,大敗曹軍,支屈六雖然對自己的指揮才能頗為自信,但是否能夠比得上當年曹魏陣營中威名赫赫的“盲夏侯”呢?

對面是諸葛亮,軍中卻並無夏侯惇,這仗可是很難打呀。然而既已接下了張先生的托付,支屈六又勢不能只是遠遠瞧一眼淮陰縣城,便即轉頭離去的,只好硬著頭皮繼續挺進吧。

當日蘷安為主將,支屈六為副將,率軍攻打嶧山,於山南順利擊破郗鑒所部,生俘郗道徽,隨即挺進十數裏,又把郗家軍的糧屯給占據了。但可惜與傳言不符,所獲糧谷,即便加上稗子、幹菜,也還到不了五千斛。蘷安不禁頓足,說咱們就搶這麽點兒東西回去,可怎麽向明公交待啊?下令支屈六,你率本部兵馬再南進一二日,看看能不能把從嶧山撤下來的老百姓,擄個幾千人回來。

支屈六不解地問道:“軍中本已乏糧,又何必劫掠人眾?難道說……”說著話雙眉一吊,目光中流露出驚恐之色——你不會是想拿人肉充當糧食吧?!

吃人這種事情,正常人類不到生死一線,是誰都幹不出來的,即便想一想那也是罪過。石勒軍中雖然糧秣將盡,倒還到不了必須吃人的地步,而就算要吃,也是被迫吃屍體,不會有誰想到拿活人下鍋。事實上史書中記載的幾次軍隊吃人事件,要麽主將是瘋子,士兵未必知情——如唐末的秦宗權——要麽只是為了泄憤——如王彌之弟王璋。

就理論上來說,一支軍隊想吃活人,不必去抓老百姓,身邊兒不都是大活人嗎?還不等把老百姓下鍋,這支軍隊自己就會因為內鬥而崩潰了……

蘷安和支屈六同在石勒麾下已經快十年了,相互間都很了解對方的脾性,所以支屈六只是眼神流露,蘷安當場就明白他在想什麽了,不禁勃然大怒:“汝以我為禽獸乎?!”我怎麽可能會起意拿人來當糧食呢?

趕緊解釋,說:“我軍眾,然而乏糧,曹嶷軍寡,錢糧充裕。本意破廣固,敗曹嶷,搜掠其財,可資大軍,奈何久戰不克,平陽的天子又遣人來說和,無奈之下,只得去休。今兩軍鏖戰經歲,青州百姓多死,田地拋荒,若能掠得人眾,贈於曹嶷,彼必喜悅,或可換些食糧來。”

支屈六長舒一口氣,說原來如此,還是夔兄你想得周到。於是點集本部兵馬,把輔兵、輜重全都拋下,僅帶五日之糧,便欲南下追掠。可是他才剛離開大部隊,就突然間接到了一道來自張賓的口信——只能是口信,因為小支將軍不識字。

張賓派親信傳話說:裴該深通韜略,如今投南,將來必為我軍之大敵。幸好他不肯老實跟江東呆著,而要獨自率軍進至淮南,希望將軍能夠趁其立足未穩之際,發動突襲,若能一舉而擒獲或者殺死裴該那是最好,否則的話,也要掃蕩淮陰,毀掉他的基業。倘若此時不加以打擊、壓制,待等我軍北上襄國、邯鄲,則青徐間就只剩下裴該和曹嶷兩股勢力啦,可曹嶷又如何是裴文約的對手?假以時日,裴該盡占青、徐,必為心腹大患!

本來這口信是傳給蘷安的,但蘷安老成持重,一口就給回絕了,說張先生所言雖然有理,但這並非明公所下的將令啊,我不能因為你幾句話就貿然行事。此處距離淮陰還有好幾百裏地哪,而且中間有淮水阻隔,取勝的希望非常渺茫,我不能把數千兵馬都扔到不測之地去。你還是想辦法去說服明公吧,別隔過明公來給我下命令。

使者無奈而退,正巧聽說支屈六還要繼續往南追,他就悄悄跑來勸說支屈六。支屈六比起蘷安來,性子要魯莽得多,對於張賓和裴該的敬仰也更深一層,在他想來,張先生所言必然是不錯的,而若放著裴先生不管,將來確實會成為主公霸業的阻礙——腦袋一熱,便即應允。

這一路上緊趕慢趕,就只逮著了不到千名嶧山民眾而已——主要因為郗鑒決斷夠迅速,早便安排百姓南逃了——支屈六就以擄獲人眾太少為借口,不肯返身去向蘷安繳令,硬著頭皮繼續往南追。途中還一鼓而破厚丘縣城,又搶到了足夠十數天食用的糧草。

其實厚丘百姓聞知胡軍殺來,早就散入四野了,支屈六幾乎是兵不血刃就進了城,但也擄得了不及跑遠的一千多老弱,理論上足夠回去向蘷安交差啦。但因為有了張賓的暗中囑托,他不肯停步,僅僅在厚丘縣城歇了一晚,就再度啟程南下,一直殺到淮河北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