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八章、督軍(第2/2頁)

裴該沉吟少頃,說你把附近哪兒有好田,數目和田主姓名,全都打聽出來,我看看有沒有機會跟他們換田——他說自己打算把所有無主或者田主不明的土地,全都收歸官府所有,然後跟大田主們置換,當然啦,這是個大工程,得多招募點兒人手,一點一點訪查明白。隨即又安慰媯昇,說:“我返回後便與祖士稚商議,不妨將流民兵亦移至此處軍屯。且止此一歲,明歲若有產出,且廣陵未遭兵燹,大小俱安,便可自江岸多召些流民過來,非止老弱,必有青壯,則後歲必可豐產也。”

媯昇連連點頭,心裏卻在說:還有後年啊?不是說明年田種得好了,就給我謀個縣長的官職麽?不成,我得再想想辦法,明年秋收的成績,一定要讓使君能夠滿意嘍!

……

巡查過屯墾地之後,裴該繼續騎馬向東,直抵海岸邊。途中露宿郊外,裴寂、裴度燃起篝火來,甄隨則帶人出去狩獵,打得了兩只兔子、一條野狗,洗剝幹凈,架在火上烤,給使君大人打牙祭。

裴該一直想要拉攏甄隨,在他看來,這種頭大無腦的家夥,只要多多相處,摸準他的脾性,便不難駕馭。也不知道王導的眼線究竟是哪一個?但終究甄隨是他們的隊長,若能降服了此人,對付那眼線就比較方便了。

因此他脫略形跡,箕坐在篝火旁,與正在烤肉的甄隨閑聊,隨口問道:“甄是中山大姓,汝一蠻夷,如何也姓了甄?”

就裴該所知道的歷史人物,新朝有個大司馬甄邯,還有個更始將軍甄豐,然後魏文帝曹丕第一任皇後是甄氏——對,就是原嫁袁熙,鄴城失陷後被曹丕搶走,民間傳說還跟自家小叔子曹植有一腿的那個——他們應該都是中山國無極縣人。甄不是什麽大姓,不象王姓,除瑯琊、太原這兩個大家族外,幾乎各郡都會有幾家姓王的,品流非常復雜。那你一個武陵蠻,隔著中山十萬八千裏,怎麽也會姓甄呢?祖上跟甄後……不對,太近了,跟甄邯、甄豐他們有沒有啥關系?

甄隨搖搖頭:“老爺不識得什麽甄寒、甄風,我本不姓甄,是因為家族叛亂,被官軍剿滅,被迫改名換姓……因為甄這個姓與原姓發音相近,這才姓了甄了。”

裴該皺眉琢磨,那你原來是姓啥的呢?姓真?不對,這年月兩個字聲母不同……

甄隨撇嘴道:“又不是汝……使君等中國人的姓氏,且我族話語與中國話也不盡相同,使君猜不到的啦。”

裴該見他不肯說,也就不再追究,轉換話題問道:“汝家既為官軍所剿,可有怨恨朝廷之意麽?”

甄隨“嘖”了一聲:“造反嘛,成了便吃香喝辣,誰的面子都不必賣,誰的話都不必聽;輸了便人頭落地,滿門誅殺,本是尋常之事,有何怨恨可言?若說怨恨,老爺刀下也送走過無數冤魂,彼等家人豈不恨我?朝廷官軍也被我父、我兄殺過無數,難道不恨?恨來恨去的,抵得甚事?老爺如今孤身一人,無力造反,顧長史(顧榮)給飯吃,便跟顧長史,王司馬(王導)給飯吃,便跟王司馬,今使君給飯吃,便跟使君,如此罷了。”

隨即囁嚅道:“這人活著啊,要麽造反,要麽混吃等死,有啥可恨的?”

這番話聽得裴該一腦門的黑線……自己粗人也見過不少,粗成這樣的,卻是頭一回遭遇……而且甄隨這動轍自稱老爺的口癖,說過他好幾回了,就是改不了啊。老爺中間夾個“使君”,聽著怎麽就這麽別扭呢?

“汝不要再喚我使君了。”

甄隨一瞪眼:“不讓叫主人,怎麽連使君也喚不得了麽?難道要老爺跟那些奴仆、文吏一般,喚汝明公、主公?即王司馬也不是公,汝才是侯爵,如何便公了?還是說……此乃公母之公?”

裴該這一頭的冷汗啊……看起來自己把問題想得太過簡單了,這種粗人真沒法跟他交流——“汝是武夫,當呼我的軍職——不如喚我都督好了。”他可還掛著都督徐方軍事的頭銜哪。

“都督?”甄隨一撇嘴,“好生繞口……還不如喚作督軍。”裴該擺擺手說可別啊……雖說督軍也是都督某某軍事的簡稱,但這年月如此稱呼的人還並不多,尤其自己,聽到這兩個字,總會感覺跑錯了片場,又穿越到民國初年去了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