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一章、廣陵城下

裴該讓李矩、馮鐵在江都招募的那兩千部曲,原本都是從附近流民中篩選出來的壯丁,可是雖然集訓了一個多月,仍然個個面黃肌瘦,並且連旗號都認不大準。這一則是李矩雖然領過兵,但在軍事方面還是二把刀,馮鐵倒是打老了仗的,可對於練兵仍然外行——他們就不清楚練兵該以何者為要務,以何者為先行;二則,這些兵的夥食實在是太差啦。

裴該固然問江東幾戶大姓借到了近兩萬斛谷米,問題他不知道這些兵要養多久,才能夠說動王導,放自己和祖逖北上啊,所以真沒敢敞開了讓這些流民兵吃——要不然等到了北渡之時,突然發現糧食吃光了,那可該怎麽辦?辛辛苦苦養了好幾個月的兵,難道要被迫盡數遣散不成麽?

最倒黴的是,此乃青黃不接之期,而且去年江東的收成又不是很好,你若想臨時借糧、征糧,哪怕是搶糧,恐怕都不大容易搞得到手。

所以他還在建鄴的時候,就花錢在市面上購買陳米乃至谷糠,摻雜到借來的糧米中去,這樣一升就能夠多摻出半升來;然後運至江都,李矩不但給那些流民兵一日兩餐,而且多是熬的稀粥,足夠吊命,卻不管飽。士卒吃不飽,自然就沒有力氣,也沒有精神頭,那便不可能日夜操練,基本上三日才一小操,五六日才勉強一中操……

可是李矩覺得,我這就已經算是很對得起你們啦,我又沒在粥裏摻砂子、稻草,也暫時還沒敢中飽私囊。

當然啦,裴該的選兵條件也消耗了相當多的糧食——他主張挑選有家眷的呀,總得也給家眷們一口吃的,不可能眼瞧著活活餓死吧,那誰還肯為你賣命?之所以下這種決策,裴該主要是考慮到了兩點:一是正如馮鐵對張隊主所說的,流民很難查清根底,若是無家無室、無牽無掛之人,你知道是不是流氓匪徒?會不會落跑甚至鬧事?管理起來反而麻煩。

第二點,裴該是想拉著人去徐州種地的,所以老弱也要,婦孺也要,只有全家一起去,種地的才能安心種地,當兵的才能安心當兵,也才有繁衍、發展的可能。

所以雖然招募了兩千兵,但加上他們的家眷,卻烏鞅鞅有將近萬人,日耗糧秣百余斛——還不算鹽和菜——短短一個半月,存糧就已經消耗了三成多啦。就這種速度,能不能熬到秋收大成問題啊……

裴該和祖逖仔細商議了一番,然後便召集這些流民兵,高聲問道:“汝等近日所食,無乃太薄乎?”只有幾個人有氣無力地應和,說確實吃得太少啊,都沒力氣啊,似這般狀況,如何能夠去護衛貴人?

裴該扯著嗓子叫道:“去歲江東亦歉收,汝等即便過江,也無糧可食。且南方卑濕,疾疫流行,大不宜居。何不隨我北歸徐方,可擇良田與汝家人耕種,亦可搜集各城存糧與汝等食,如何?”

士卒們大眼瞪小眼,基本上就沒啥反應。本來嘛,既然當了兵,那軍主說去哪兒,就得去哪兒——只要給我們家人一口飯吃就成——可原本不是說去江南的嗎?那裏就算再不宜居,起碼太平、安全啊。這要北歸……北方若是能有活路,我們當初幹嘛要跑長江邊兒來嘛!

裴該連問了好幾聲,都沒有得到滿意的反應,幹脆一擺手——我不跟你們廢話了,咱們先飽餐戰飯再說!

於是下令支起鍋來,不用往日囤積的那些劣質米,而從船上扛下司馬睿新賜的那些——雖是陳米,終究沒摻谷糠——當著眾人的面煮成幹飯。不論士卒還是家眷,每人一碗冒尖的幹飯——兒童和老人減半——外加兩根腌菜;此外祖逖還派部曲到附近農莊去買來五只雞和五只鴨子,熬成大鍋的清湯,也是每人一碗。

等到士卒們幹飯落肚,精神頭略微好一些了,裴該才又站在高處,朝北方一指,扯著嗓子高叫起來:“似此等幹飯、雞鴨,徐方多有!胡虜尚未南下肆虐,各莊所儲,盡夠汝等飽食——若止求此一餐,那便散去;若求下一餐,便隨我北上!”

隨即伸手朝身前一指:“不欲相隨者,可出列站於此處。”連問三聲,根本就沒人肯動——這就勉強算是成啦。

於是重整隊列,拔營啟程。

他原本想把李矩也帶上的,但李茂約毫無遠志,他王府官兒當得好好的,老婆衛夫人又因為一筆好書法而深得南渡各世家的敬重,所以根本就沒有北上冒險的欲望。最終裴該只得挑出最瘦的五十人,連他們的家眷一起交給李矩,回江東去充做東海王府的護衛和奴仆,余眾全都拉著往北走。

先不敢發給他們武器,士卒們仍然扛著自己隨手削的竹竿、木棒,每二百人為一隊,由馮鐵等祖氏部曲手執利刃充當正副隊主,當先開拔。那些家眷則交給衛循等人管理,跟隨於後——這是個苦差事,不過也正好趁機考察一下那三名文士的能力水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