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章、中流擊楫(第2/3頁)

其中一人,便是那覆舟山上見過的衛循衛因之,因為窩在江東實在沒啥前途,怎麽拍賀循、賀隰的馬屁都撈不著官兒做,所以才打算跟著裴該去江北撞撞大運。在衛循想來,裴該這種貴介公子是不大可能自蹈險地的,那只要跟緊了他,也就不會遭逢什麽危險,大不了他被人揍回江東來,瞧著我鞍前馬後的不容易,起碼會稟報東海王妃,給我個王府吏做做吧。

第二名幕僚也是南人,乃吳興郡烏程縣的媯昇媯伯潛是也。媯這個姓氏很古老,但逐漸分流,陳、胡、田都為大姓,仍然姓媯的卻少之又少。裴該自然是聽說過這個姓的,漢末東吳出過個媯覽啊,還曾經殺掉過孫權的親兄弟孫翊,以及堂兄弟孫河——不過史書上貌似記著他被孫權族誅了,竟然還會有漏網之魚嗎?

媯氏在烏程縣內也算數一數二的土地主,但放到江東縉紳群裏則毫無名氣。媯昇雖然滿口的宏圖壯志,但在裴該分析起來,那也是想跟著自己去撞大運的——反正這等家族毫無政治資本,算是政界的無產階級,失去的只有鎖鏈(家族等級的鎖鏈),得到的將是……一官半職,所以才敢於冒險。

第三名幕僚,裴該相對要看重一些,因為他出自僑客大族的汝南周氏——姓周名鑄字子鋒。周鑄是周顗的族孫,算疏族,所以即便周顗在僑客中也算擠得進前十名去的人物,但他的光芒肯定籠罩不到周鑄頭上,周鑄只能嘗試自己奮鬥。周鑄和衛循、媯昇不同,不但不擅言辭,甚至一緊張了還會口吃……裴該不禁就想啊:汝若有鄧艾一成的水平,我也算是撿到寶了,但是騾子是馬,還得先拉到江北去遛一遛才知道。

一行人在京口會合了祖逖的族人後,便乘坐小舟,橫渡長江。祖逖和裴該同船,祖約沒有跟來——祖逖說他這個兄弟雖然看似悍勇,卻無禦下之才,放到亂世中很可能落個“死”字,所以還是老老實實跟江東呆著為好。裴該雖然跟祖約接觸得不多,但終究前世就大致知道其事跡,對此深以為然,不過同時也想:你是覺得自己可能會死在江北,所以想把兄弟留下來,給祖家留個種吧?

因為祖逖頭腦一熱,把老婆柳氏和年僅十四歲的獨子祖渙全都帶在身邊了——固然他哥祖納還活著,終究並非一母同胞。

裴、祖二人並坐船頭,眼看著大江滔滔,奔流不息,胸中都不禁感慨萬千,豪氣頓生。尤其裴該,自從穿越以來,他心情就從沒有這般舒暢過,仿佛陽光都比平時要光輝明亮了許多似的。

前世終究是太平世道,即便社會上還存在著諸般陰暗面,但象他這種大城市裏的小公務員,往往是耳聽的不少,眼見的不多,加之心態比較平和,就算上網去懟人或者發感慨,也大多就事論事,不至於覺得身處暗夜,難見光明。這一穿越就不同了,直接把他扔到了歷史上最混亂的一段時期,甚至是最悲慘的戰陣之上,一想起此後幾百年間的大分裂、大動蕩,他自然而然就起了再死一次的心思。

世人又哪有天生不怕死的?只有覺得活著比死更為可悲,那才敢於昂首挺胸面對死亡——當初直斥石勒的裴該,就正是這麽想的。

然而幾次欲死而不成,求生的欲望反倒日益萌生出來,而且並不僅僅如此,裴該逐漸覺得,自己莫名穿越,必當有所作為。前途黑暗嗎?那我就去燃起一支火炬好了,即便照不太遠,終究能夠使後來者略微看清些腳下應走的道路——只有這樣,此生方不虛度!

可是滿眼所見,就只有戰爭,只有殺戮,倘若這暫時的戰爭和殺戮能夠通向和平和穩定也就罷了,問題他很清楚,起碼在一百年內,江北絕無安泰的希望。繼而艱辛南渡,所見的也只是醉生夢死、抱殘守缺而已,裴該的精神雖然有所放松,但心境卻並未能因此而得到絲毫的舒解。

好在這一切都過去啦,自己終於從無盡的牽絆中抽身出來,得以與當世第一等的英雄人物共渡長江,圖謀恢復。裴該感覺自己就好象一條鯉魚,此前被歷史的大潮挾裹著,諸事皆難由心,只能任憑風吹浪打;直到此刻,這鯉魚才猛的一甩尾巴,躍上了龍門,從此騰雲而去,天高地闊,任由翺翔!

一念及此,他不禁雙目炯炯,喜意盎然。然而就在這個時候,身旁的祖逖突然間一彈腿站起身來,伸手向正在劃船的部曲索要船槳,裴該當然知道他想要幹什麽,趕緊說:“我當與祖君共誓也!”

祖逖斜了裴該一眼:“哦,文約欲誓何?”

裴該一挑眉毛,豪氣幹雲地說道:“今該與祖君北去,若不能廓清中原,則誓不渡江南返!”

祖逖先是愣了一下,隨即仰起頭來,“哈哈”大笑:“知我者,文約也——此正我之所願也!”裴該心說那當然啦,祖士稚“中流擊楫”的故事,我前世還沒成年就聽說過啦,如今既然我穿來了,那就不能讓你一人獨享美名——我也要湊個份子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