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三章、辯殺衛玠(第2/3頁)

背後捅刀子另說。

至於衛玠之死……我早看這小年輕的臉色離死不遠了,哪天咽氣都在意料之中,豈能怪罪裴該?再說了,是他自己上趕著要去跟裴該辯論的呀……

總而言之,士林間只有勝者為王,沒有“誰弱誰有理”一說,經此一事,裴該的聲名反倒大受褒揚。原本他府上只有幾家世代交往的南渡僑客偶爾來訪,江東土著絕不登門,覆舟山辯論之後,顧氏、紀氏以下,南人各大家族卻每日都有子弟前來,甚至還有人說想要拜在裴該的門下,研究玄學……

裴該一開始總是砌詞不見,後來避無可避,幹脆,把老爹裴頠的《崇有論》貼出來,讓你們傳抄去吧。他本不欲以清談論玄揚名,所以幹脆假裝一個孝子——我所知皆皮毛也,先父才得大道,其心得都在此文之中,卿等但用心揣摩,自然能夠有所領悟。

而且他心裏也很憋悶,你說我辛苦萬端,從屍山血海裏爬出來沒人理,從腥臊惡臭中逃出沒人理,這僅僅逞了逞口舌之利,汝等倒如此看重……恢復大業,怎麽可能寄望於這些請談紈絝?!

所以他幹脆三天兩頭不著家,跑去跟祖逖拉近感情——祖逖如今已經應了軍咨祭酒之職,故而司馬睿在城西南方的竹格巷附近賜了他一套小宅子,剛好能安置其兄弟二人,以及那數十名部曲;日常供奉雖然不缺,基本上也沒啥積蓄,留在京口的一族只能靠王、庾兩家資供為生。

不過祖逖一開始並不歡迎裴該來訪——初見面時他與裴該言笑晏晏,那只是為了甩王導臉色罷了,稱贊裴該“亦才傑也”,也不過一時興起;他確實覺得這小年輕挺有趣的,但僅僅“有趣”二字,還不足以讓自己這積年的老官僚折節下交。但是架不住裴該會講故事啊,一瞧祖逖的神情,對自己意存敷衍,那好吧——“該於石勒軍中,匆匆八月有余,為能遁逃,乃暗覘其軍中隱秘,頗有所得。方知王師近年來,何以屢遭其挫敗也。”

他一說這話,祖逖立刻就感起興趣來了,可是才把身體朝前略略一傾,欲待聆聽,卻發現裴該又把話題給繞遠了……好不容易拉回來,剛說了幾句貌似挺重要的,裴該就擡頭看看天色,拱手打算告辭,說我要回家吃飯去啦。祖逖牽著他的手挽留:“逖雖貧,尚可款待文約一餐,天色尚早,何必言歸?”

然後把酒菜端上來,裴該就皺眉啊,說我不能飲酒,這一喝,估計今晚就回不去啦——話音未落,“吱兒”的一杯酒就落肚了。祖逖笑道:“不歸也罷,我可整理客房,安頓文約。”旁邊兒祖約直皺眉頭,好不容易找個機會把哥哥扯到一旁,提醒他說:“客房狹小,都已住滿了,如何處?”

祖逖也不理他,回來又跟裴該喝了兩杯,打問了些石勒軍中情況,然後假裝酒意上頭,把身子一側,一把就攬住了裴該的肩膀:“文約所言,大合我心——今宵當與文約抵足而眠!”

其實祖逖這麽做,固然有一半兒是裝的,但也有一半兒出於真心——他原本沒有想到裴該會把石勒軍中情況探查得那麽詳細,而且往往切中肯綮,獨得竅要。本來嘛,眼睛人人都有,但什麽該看,什麽不該看,每個人的標準全都不同,在未經軍旅之事的文人眼中,器械是否精良、士氣是否高昂、糧秣是否豐足,那就是判斷一支軍隊能不能打的所有標準;至於器械因何而精良,有無替換,士氣因何而高昂,能否持久,糧秣因何而豐足,可支多長時間,他們就搞不清楚啦,甚至不會在意。但裴該雖然並不真懂打仗,起碼可以算是個合格的“紙上談兵”家,再加上身在胡營大半年,經常利用講古的機會套支屈六等胡將的話,甚至三不五時還能與張賓共論天下大勢,他所觀察到的,了解到的,絕對比尋常士人要細致幾十倍乃至更多。

甚至於,即便石勒軍中一員普通胡將,或者曲彬、簡道這一層級的文吏,所知道的也未必能有裴該豐富和詳細,更重要的是切中肯綮。

所以祖逖很快就發現,這小年輕是真不簡單啊,雖未必有臨陣決斷之能,但足夠運籌帷幄之才了,確實值得深交。於是三五趟跑下來——共榻也有兩回——二人竟然結為莫逆之交。時間長了,祖逖也給裴該講講自己的經歷,以及過往的戰爭故事,並且在一次酒醉後,把心中煩悶盡情地傾吐而出。

他說我比劉琨還大五歲呢,當年聞雞起舞,還相約說:“若四海鼎沸,豪傑並起,吾與足下當相避於中原。”可是如今劉琨為一州之長,握兵十萬,死守晉陽,牽制胡虜,我卻因為一度為母守喪而搞得等若布衣,落後他不止一頭,想想實在氣悶。其實劉琨那地方很好,問題是正當強敵,想必支撐得非常艱難。我很想率師渡江,經兗、豫而取河南,為他分薄敵勢,可此前多次向瑯琊王和王導進言,他們卻全都砌詞敷衍……眼看我年近半百,白發已生,要到何時才能一展長才,成就功業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