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一章、覆舟山上(第2/3頁)

這些子弟大的不過三十出頭,小的才十四五六,全都對衛玠畢恭畢敬——這一是愛他的貌,二是敬他的才,三是慕他的名。衛玠與裴該不同,才五歲就受到過祖父衛瓘的贊揚,說:“此兒有異於眾,顧吾年老,不見其成長耳。”少年時代乘坐羊車到市場上去,觀者如潮,都說他是“玉人”。衛玠的舅舅王濟做到驃騎將軍的高位,卻每次見到他都慨嘆:“珠玉在側,覺我形穢。”還曾經對別人說:“與玠同遊,冏若明珠之在側,朗然照人。”

當然並不僅僅容貌俊美,少年聰慧而已,衛玠長大成人之後,就醉心於玄學,好談玄理,口才便給,條理清晰,即便當世很多大家都無可辯難。據說王澄跟他交談過一次,乃至於嘆息絕倒,所以時人都說:“衛玠談道,平子絕倒”,還說“王家三子,不如衛家一兒”——所謂“王家三子”,是指王澄、王濟和王玄(王衍之子)。

所以雖然年僅二十七歲,衛玠卻已有盛名於天下,江南門閥子弟又焉敢輕視之?對於同來的裴該,他們都普遍保持著正常的禮數,論熱情則比對待衛玠要差得很遠。固然“南貉”瞧不起“北傖”,但你得看是多高的北傖,堂堂河東裴氏嫡子,身為散騎常侍、南昌縣侯,最近又巴上了東海王做靠山,你就算不願諂顏媚色,那也沒理由冷面相對,自找罪受吧?終究都是有教養的貴族子弟,臭面孔從來只亮給下人看、庶民看,對於平起平坐,甚至比自己更高一頭的士人呢?不管心裏怎麽想的,你浮面上都得過得去——你得懂禮啊!

而且果然還跟著來了不少的女士,大多數都作閨閣打扮,只有少數幾個是已婚婦人。那些已婚婦人,都被他們丈夫帶在身邊,向衛玠和裴該當面介紹:姓是什麽,娘家什麽身份——甚至娘家祖上三代都要炫耀一番。至於那些少女,則只是遙遙一指,告訴他們那是我妹子,是我侄女,是我外甥女,如此這般,對方見到衛、裴眼神掃過來,遠遠地斂衽施禮而已。

裴該大致數了一下,到會的貴介公子有將近二十人,所攜女眷數量也差不太多,這一個個介紹過來,亂哄哄的好一陣子,才終於開始商量登山的事情。有人就提出自己的擔心了,說叔寶兄如此清臒,有若拂風之柳,這山可不低啊,你能爬得了嗎?紀友“嘿嘿”一樂:“忝為地主,仆自然早有安排。”

——紀氏就是丹陽秣陵人,司馬睿還沒東渡呢,他們就住在建鄴城中,所以才自命為“地主”。

就見紀友一擺手,當即從不遠處奔過來十幾乘軟輿,就跟裴該後世在影視劇裏見到過的滑竿似的,所不同者,是乘坐者必須跪坐其上,而不是垂腿坐。紀友先安排賀隰坐第一乘,當先開路;第二乘讓給衛玠,隨從其後;第三乘拱手請裴該上,卻被裴該笑著擺擺手,婉拒了:“多承好意,但我欲親登此蒼翠之山、夭矯之峰,方便觀覽,無須此物也。”於是邁步跟上,行進在衛玠之旁。

一行人迤邐上山,裴該還沒來得及貪看景色,就有一人快步擠到了他身邊,表情動作明顯比其他人要諂媚得多,一開口就是“裴王傅”。裴該擺擺手:“今日眾賓遨遊,何必論及虛名?”你還是叫我的名字好了。

定睛一瞧,此人身材高大,濃眉大眼絡腮胡,雖然穿著衣裳、戴著小冠,但怎麽瞧都似武夫,而非文士。裴該對他還有印象,一是這人相貌特異,二是姓氏突出,三是……論起家世來,他或許是這群人裏面最低的。

此人姓衛名循字因之,是會稽人,跟衛玠那河東衛氏沒什麽關系,祖紹東漢初年的東海學者衛宏,後來遷居會稽,據說在漢末和東吳都有人出仕,做過中層官僚,但入晉後則只有幾個郡縣屬吏而已。原本算不得大族,他是跟著表舅賀隰——雖然歲數其實比賀隰大——混進來的。

大概齊,是賀隰的堂姐第三婚嫁給了衛循的老爹,生下了衛循的同父異母兄弟?好吧,其實他本人身體裏並沒有一丁點兒會稽名門賀家的血脈。

衛循貌似比其他人都要熱情得多,說我雖然是會稽人,但長期跟隨表舅祖(賀循)呆在建鄴,這覆舟山我很熟啊,且待我來為裴王……文約兄指引紹介。於是也不等裴該表示贊成或者拒絕,就開始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,從覆舟山的來歷,為何得名,一直到一崖一石、一草一木的種類、好處,全都備悉靡遺,確實是個合格的導遊。

衛循的中州話帶著會稽口音,兩者結合起來,聽上去就那麽的……套用後世一個字眼來說,很“哏兒”,所以裴該就權當聽單口相聲了,由得他說,並且不時點點頭,加以鼓勵。衛循看到裴該是這番神情,不禁越說越興奮,直至手舞足蹈,好在他言辭便給,口音也不是太重,所以就連旁邊軟輿上的衛玠也不禁逐漸聽入了神。